大唐里正

大唐里正

离珠 著

类别:历史军事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3 总字数:881085

穿越正唐,一抬头,一村三百多口嗷嗷待哺。这里正,做得做不得,都已经箭在弦上。 手里握着一副稀碎的牌,面对天灾人祸,如何打得漂亮?西北风冷,塞外孤弦,这是大唐三百年的国运……书友群号:1009248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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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埋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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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中二十八年,西北议和,唐割河西四郡,贡钱三千万贯……凡凉州百姓,税增七成……”

    ——《正唐.西北边乱》

    ……

    刚下过一阵雪,西北风肆虐。

    火把跳跃的光芒下,赵正挥起木锄,憋足了一口气,抡圆了胳膊“嘿”一声,把木锄砸在了冻得梆硬的地面上。

    “喀!”

    锄柄应声而断。

    “元良……”身旁的赵吉利搀扶住差点摔倒的赵正,道:“明日来吧,明日就出太阳了。”

    赵正喘着粗气摇头:“不行!明日有明日的坑要挖。”

    “锄头都挖断六把了!”

    “锄头挖断了,用手刨也得挖。”赵正跪在地上。握着断了的锄头在地上刨。

    一阵寒风掀了过来,卷向了一旁铺在地上的草帘,哗哗作响的草帘被风卷移,露出一只被冻得发白的小手。

    “前天柱子他娘、金玉他叔婶走了,昨天老西一家四口也走了。”赵正丢下锄头,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扎着冲天辫,喊他“元良哥哥”的女孩儿。

    “他家二妞才四岁,人还没有炕高。前日她追着我,她说她饿……我是里正啊……可我却连一个糠饼都拿不出来……一个糠饼都拿不出来啊吉利!”

    赵正失声痛哭。

    “别这样,元良!”赵吉利举着火把俯下身,眼泪禁不止,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雪地上:“等明日就好了……明日出太阳,咱去抓鱼……去抓鱼……元良,元良你怎么了,元良你别吓我!”

    “噗!”

    脸色苍白的赵正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赵吉利顿时慌了手脚,连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山下村子里跑,边跑边大声地叫人:“来人啊……元良吐血啦!”

    ……

    过了不知道多久,赵正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洒在他的脸上。

    随即一股沤霉了的味道窜入鼻腔,赵正皱了皱眉头,掀开身上那床发了霉的破被子,想爬起来,没想到挣扎了几次,居然都没能成功。

    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响起,赵正只觉得一阵昏天暗地,两眼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

    “元良……你醒了?”

    赵吉利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破陶罐走了进来,见赵正虚弱地望着自己,解释道:“叫你别去挖坑了,你非得去挖。自己几天都没吃东西了,有没有力气去倒腾你心里也没个数?”

    “端得啥?”赵正没理会他,问。

    “粥!”赵吉利连忙坐了过去,从陶罐里舀了一木勺暗黄黄的流质物,“你家剩的那点糠都不够做个饼,我就去我家碰碰运气,你猜怎么着……嘿!最后一点高粱面!我混一起煮了一锅……诶,你慢点,烫!”

    赵正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一张嘴差点把木勺子啃缺了一边。滚烫的粥水顺着嘴角淌了满襟,赵正干脆抱起瓦罐,从赵吉利的手里抢过木勺子,顾不上味道,一勺子一勺子把里面的粥往嘴里塞。

    要不是瓦罐实在是破得没地方下嘴,赵正真想端着它往喉咙里灌。可感觉一罐粥喝了没几勺,木勺子便响起了“当当当”的声音——见底了。

    “还有吗?”赵正一边舔勺子,一边意犹未尽地问。

    赵吉利一脸震惊,“你大爷的,赵元良!你全喝完了?那是我家最后的存粮!”

    ……

    赵正把瓦罐和木勺子一起放在了地上,然后斜靠在床头看着赵吉利收拾残局。他应该很生气,但他骂归骂,却对自己下不去手。

    这人果然还是自己的拜把子弟兄啊……

    赵正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破屋顶上一个缸一般的洞。再一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破烂棉袄……

    不对啊,自己什么时候还有个拜把子弟兄?

    阳光正从窗外胡乱地洒落进来,那一束一束的光芒中,飞舞着漫天的灰尘。

    赵正如坠冰窖。

    不是吧……

    这是……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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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开局炖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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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正花了半个时辰来适应他现在的境况。

    他原本是个军校生,学的是军事工程学。眼看要毕业分配了,一转眼却不知道怎么把他送这里来了。

    兴庆元年?

    正唐?

    赵正把朝代顺序表背了几遍,发现这明显已经超出了他的历史认知范围。

    他这具身体里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但具体的一些细节却想不起来。他只知道,他是平凉村的村长,因为朝廷打了败仗,不仅割地还赔款。村里秋天被官府搜刮一空,结果冬天一到,饥寒交迫饿死了不少人。

    赵正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感觉四肢无力。

    赵吉利见赵正没什么大碍,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回家去了。

    赵正窝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结果没睡多久又被饿醒了,刚才那罐粥现在回味起来,不仅没吃饱,还一股子猪食的味道。

    恶心坏了!

    他把棉被裹在身上,翻身起来找吃的。

    但找遍了他这所破屋子,也没有发现哪怕一粒米。

    无奈之下他把目光转向了靠床的墙上,那里挂着一件狼皮斗篷。

    赵正考虑了大概十来秒钟,然后开始起锅烧水。

    不一会儿,滚烫的开水浇在铺平了的狼皮斗篷上,水蒸气弥漫上来,蒸腾着老旧皮具的味道。赵正抄起一把木刀,“刷刷刷”地开始刮毛。

    他记得有一道美食,是用牛皮做的……

    “元良哥……”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赵正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门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眼角挂着泪。

    “琳儿?你怎么了?”赵正想起这小姑娘是他的邻居,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招呼了起来。

    “我娘……我娘睡着了……”琳儿瘪着嘴,说着说着那眼泪便挂不住,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元良哥,你帮我叫醒我娘吧……”

    赵正没应,只是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水,“琳儿,你来。”

    琳儿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麻布裤子,补丁缝里,还露着一簇一簇黑乎乎的棉花。她双腿打着颤,在炉火边坐下,赵正用衣袖给她擦了擦脸,这才道:“元良哥现在去你家看看,但是你要答应元良哥,就坐这,把水喝完!”

    琳儿捧着碗,使劲地点头,“元良哥这里暖和,琳儿不走。”

    “乖!”赵正摸了摸小女孩儿乱糟糟的脑袋,然后裹着棉被出了门。

    屋檐的雪开始融化,冰冷的水滴答滴答地往下落,落在泥地上,一脚踩上去,“夸夸”地烂泥糊在了赵正脚踝上。赵正甩了两下,没甩掉。

    推开琳儿家虚掩的门,死一般沉寂。

    赵正咬了咬牙:“宽叔?宽婶?”

    里面没有反应。

    赵正只好抬脚走了进去,刚想再推开房门,眼角的余光却好像瞧见旁边的柴房里躺了一个人,于是转头看去,只见琳儿的父亲赵宽直挺挺地躺在柴垛边,一动不动,赵正连忙疾步过去,俯下身探了探鼻息,没气了。

    再伸手一摸,早硬了。

    赵正叹了一口气,虽然早就料到是这么回事,但他还是有些不太甘心。

    他起身推门进了里屋,黑乎乎的屋里摆着一张床,床上一张单薄的棉被下,宽婶侧躺着,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只留着一双被褥外的脚,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着青。

    赵正闭上眼睛,没敢上前。转身出门,去了右边的灶间。厨房里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冰冷的灶,冰冷的锅。连灶膛里的炉灰,都是冰冷地像死了一样。

    琳儿家早些天就已经彻底断顿了,没有吃的,便连火也不生了。

    赵正翻找了起来,但果然连一粒粮食都没能找到。

    赵正有些失望地从灶间出来,抬头看了看那一堆不算殷实的劈柴,最后出门,悄悄地把门带上。

    “元良!救我!”

    赵正一转头,却见不远处,赵吉利被他娘姜氏追着一顿毒打。

    “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家里就那一小把高粱面,说,你都给谁了!”姜氏挥舞着一根棘条,劈头盖脸地把赵吉利抽得直嚎。

    “婶子!”赵正连忙上前拦了下来,把赵吉利护在了身后,“有话好说!”

    赵吉利脸上被抽了几条血痕,捂着脸往赵正身后躲,姜氏气急败坏,恶狠狠地骂:“赵吉利你这个狗东西,为娘千省万省,舍不得吃一口,就留着给你,你倒好……气死我了……元良,你给我让开,今天我非得打死他!”

    “婶子!”赵正扯住了姜氏的手,“一把高粱面能撑一日,那明日,后日呢?都得和宽叔宽婶那样?饿死吗?”

    “……”

    姜氏咬着颤抖的嘴唇,看了看赵正身后,那门扇上的铜扣还在轻微微地晃。

    “他们……他们也……”赵吉利擦了擦脸,不敢置信。

    “什么时候的事?”

    赵正叹气道:“人是死了有好些时辰了,但方才我才发现的。”

    “那妮儿呢?琳儿还好吗?”姜氏把棘条扔在了一旁,赵正压了压手掌:“在我那,我准备给他弄点吃的。”

    “你那能有啥吃的?我家还有糠,还能做些糠饼……”姜氏抹了抹眼泪,转身要走,被赵正拦了下来。

    “婶子先不忙!”赵正道:“我这也有些可以吃的,但坐吃山空,这不是办法!”

    赵正说着,回头又对赵吉利道:“吉利,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去找金玉和柱子,晚些时候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事说……”

    赵吉利听了赵正的话,去找赵金玉和赵大柱。

    他们和赵正一般年纪,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赵金玉他爹是村里唯一的铁匠,家里以前还有些积蓄,但从景中年间到兴庆元年,也没能架住搜刮一般的税收,去年便是连铁都打不起了。

    赵大柱的爹当兵战死,母亲早些年就过了,现在是孤儿。

    赵吉利找到两人的时候,赵大柱卷着裤子准备去河里捕鱼,赵金玉和他娘则窝在一起挑糠虫,听闻赵正找,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事,跟着就来了。

    还没进赵正家的门,隔着墙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肉香飘了出来。

    赵大柱喜上眉梢,“元良还是好兄弟,有肉都不忘喊兄弟伙!”

    “你是饿昏了头吧?这年头还想吃肉?”赵金玉嘴里虽然这么说,但眼睛里却已经泛起了光。

    赵吉利心里也狐疑,手里一用力,推开了赵正家的破门。

    却见琳儿依然坐在火炉边,端着碗在喝着汤,手里还拈着一块什么东西,喝一口汤啃一口,“吉利哥、金玉哥、柱子哥!”

    赵正围着一块破布,手里拿着木勺子,在他那口破锅里搅,听见门响,抬头看见三个弟兄伙,于是招呼道:“怎么才来?过来坐,喝口热汤。”

    赵大柱脚下飞快,扑到锅前闭着眼睛使劲一嗅,魂都飞了一半,“娘诶……真香!”

    赵金玉转着圈找碗。

    “还不怪赵大柱,满村找他找不着,谁能知道他去河边了,可费力了。”赵吉利看着锅里煮得粘稠的东西,内心一阵打鼓,他把赵正拉一旁,“这啥玩意?”

    “肉啊!”赵正眨了眨眼睛。

    “……”赵吉利看着他:“你不会吧……这怎么使得?”

    “想什么呢?”赵正一巴掌拍他脸上,“不是后山上的那些死人肉,我把我死鬼老爹的狼皮斗篷给炖了。”

    “……”

    “妈的!你跟我说这是狼皮汤?”赵大柱拿着木勺子,口里冒着热气,“老子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赵金玉有些急眼,去抢他手里的勺子,被赵正拉扯开,“家里就一口碗一只勺子,别争,一人一口!”

    赵吉利尝了一口,说不上多好吃,有一股腥膻味。但细细品完嘴唇一舔,觉得唇齿间还留有一股异香,不由惊道:“你居然放了香料?”

    “翻箱倒柜找出两块桂皮!”赵正呶了呶嘴,说道:“你们来的也是时候,我炖了一个半时辰,刚好把狼皮炖烂,你们就来了。不过本来再炖一个时辰才最好,能出胶!”

    “再炖下去,全村都到你家来喝汤了!”赵金玉迫不及待地接过木勺子,使劲地喝了一大口汤,然后捞起一块炖熟的狼皮,塞进嘴里开始嚼,嘟囔道:“两年没吃过肉了……”

    赵正笑了笑,又给琳儿盛了满满一碗带着狼皮的汤。赵大柱和赵金玉急得两眼放光,差点连锅也端起来了……

    四人你一口我一口,把锅里剩下的狼皮和汤吃了个干净。

    抹了抹嘴,赵正问:“还想吃吗?”

    三人一起看了过来,意犹未尽,使劲地点头。

    “想吃就干活!”赵正站起身来,招了招手,赵吉利三人一扫疲态,嚯嚯地站了起来,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琳儿有些茫然,她端着碗,也缓缓地起身……

    “琳儿你坐下,你就坐那,慢慢吃喝!”赵正摆了摆手,向琳儿做了个鬼脸,逗得小姑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吉利看得心疼,给了赵正一个眼色。

    “屋里说!”赵正把众人让进了里屋,然后把自己酝酿了一下午的打算和盘托出……

    这是兴庆元年,赵正来的第一个冬天。

    这个冬天,充满了饥饿、寒冷和死亡。被凌冽的西北风吹过,人命就如同草芥一般。


3、吃里扒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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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擦黑,掌灯时分。

    赵吉利从堂火灶里点燃了一只火把,插在了祠堂的柱子上。

    “吉利哥……”一个破衣烂衫的小男孩拽着赵吉利的衣角,抬起黑乎乎的脸,“我饿……”

    “去去去!”赵吉利挥了挥手:“我也饿着呢,你爹呢?来了吗?”

    “在那呢!”小男孩指着厅上,那里一群人正围着赵正和赵金玉,争吵地很激烈。

    “元良,你是村长,不是户长!你怎么能和官府一样,搜刮我们的粮食呢?”

    “就是,我家就几斤糠,是留着给小宝熬粥的。眼看吃了上顿都没了下顿,你倒好,想全扒拉去?赵元良,你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老里正当年可不这样,他可是十里八村个顶个的大好人,他不仅不要我们的粮食,还把田分给我们种,没想到虎爹出熊子,打主意都打到我们自家人头上了……”

    “怎么地,是不是听户长说镇上也缺粮,上杆子给人送去,好弄个一官半职啊?瞧你这样,泥腿子你配吗?”

    赵正想解释,但眼前一张张消瘦蜡黄的脸上,都写满了气愤和震惊。他们可能怎么都想不到,作为平凉村的里正,他赵元良不但不想办法解决饥荒问题,倒过头来居然还想把全村的粮食都搜刮干净!

    简直其心可诛。

    “不是搜刮!元良的意思是,把大家伙所有能吃的都集中起来,让每个人每天都有吃的……”赵金玉手里拿着簿册刚开头没说两句,耳朵却被他娘孟氏揪了起来,“金玉,你在这掺和啥呢?他给你好处了?”

    “娘!”赵金玉歪着头,龇牙咧嘴,“你放开,说正事呢!”

    “给娘回去,早知道是这么个事,我就不能来!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娘,你且放开,我都十八了……”

    “你就是八十了,也是我生的!”孟氏拖着赵金玉骂:“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你可别干助纣为虐的事,不然生儿子没腚眼事小,辱没祖宗可就事大了……”

    “够了!”赵正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啪”一声,拍案而起。

    什么吃里扒外、助纣为虐、生儿子没屁眼……赵金玉他娘指桑骂槐,骂起人来字字上头,比旁人可恶毒地多。那一字一句,听得赵正都快不淡定了。

    指摘他的,大多数都是村里的妇人。男人们都插着手,围在外边冷眼地看。

    像这种场面,妇人们的战斗力远比他们那张笨嘴好使地多。

    但毕竟还有赵正他便宜老爹的影响在,见赵正开了口,祠堂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有还想骂的,也被自己男人拉住了。

    “稍安勿躁,且听元良把话说完!”

    几个辈分高的叔伯见场面控制住了,不慌不忙地表了态。

    赵正朝他们施了一礼,对众人道:“小辈赵正赵元良,幸得祖荫庇佑、村民爱戴,才干上了平凉村的里正。如今世道不稳,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去年起,家家户户就已经没有余粮了。今年夏秋两季,一亩地的地税就高达四十四升,加之户税、丁税、青苗地头税……零零总总,合一亩地交税七十余斤……”

    赵金玉翻了几页手里的簿子,交给了赵正,赵正看了一眼,念道:“赵老西家,四口人,田二亩九分,两季产粮五百零四斤,不分上田下田,共交税二百零五斤;赵大柱家,算上他婶,三口人,田二亩五分,两季产粮五百一十二斤,交税一百七十六斤;赵宽家,三口人,田二亩……宽叔十年前在安西打仗没了一条腿,他家产粮最低,三百三十四斤,交了一百四十斤税……还有……”

    赵正念着念着,就觉得念不下去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了他的喉咙,想咳咳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

    赵金玉给他念的,都是那些有人饿死的人家,有些还灭了门。

    赵正虽然只饿了一天,但感同身受。

    他能从这身体里的记忆里看到后山上那只布满泥水的手,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只小手上传来的冰凉冰凉的触觉……

    妇人们的脸色慢慢地从激愤变成了同情,有人在窃窃私语。

    “怎么老宽家也饿死人了吗?”

    “不知道啊……”

    赵正把册子放在桌上,“吉利,柱子来了吗?”

    “来了,在等你呢!”赵吉利站在祠堂门口,招呼道:“都拉来了。”

    赵正点点头,对所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大家一起去看看!”

    众人不知道赵正要让他们看什么,但都不由自主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出了祠堂门,只见赵大柱和两个半大小子正吃力地拖动着两辆板车。

    然后在祠堂前的晒谷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赵大柱把自己的娘从板车上搬了下来。

    赵正和赵吉利上去搭手,几人在晒谷场上摆了一排还没有埋掉的尸体……

    “今年入冬……我们已经饿死了十四个人……”赵正站上了板车,举着火把,看着面前的父老乡亲,“如果我们不做些什么,明天会死几个?后天又会死几个?我是里正,我才十八岁,可我现在连挖个坑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些半大的孩子,还有窝在被窝里不能动弹的老人怎么办?等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你们面前,你们才甘心?良心呢?过得去吗?”

    “可谁家的粮食也不多啊!”人群里有人质疑,“我们如果不拿出粮食来,好歹省省能活些日子,可拿出来了,全村不得一起饿死吗?”

    赵金玉他娘孟氏跟着道:“我家里倒是还有几斤米糠,可全拿出来,也吃不了多久。别家就算了,赵老西家的田是我们平凉最好最肥的,不好好作,饿死了能怪谁?”

    “孟草花你少说两句能闲死你是咋了!?”赵吉利他娘姜氏站了出来,“一张嘴就蹦不出好词,喷的全是粪!老西他婆娘重病卧床都快两年了,两个丫头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他一个人吃不饱还要伺候几亩地,什么怪谁?要怪就怪你这张臭嘴,平日里没遮拦地咒人家,你就是眼红……”

    “姜玉娥,你算老几?你敢编排老娘!?”

    “编排,我还抽你呢!”

    两个婆娘不由分说,揪着头发就打了起来。

    “娘……”赵吉利和赵金玉连忙抢步上去,弟兄两个一人拉一个,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总算把她们分开。

    “丢人现眼!”赵金玉他爹一脸的嫌弃,走上来瞅了一眼他婆娘,转头对赵正说:“元良,我家里还有十来斤高粱面,米糠和麸皮也有一些,等我回去拢拢,晚点再给你送来……”

    说罢,便背着手,一摇一晃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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