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关山

度关山

环零丁洋 著

类别:女生频道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350383

随父兄将已故娘亲的遗物送回中原时,彩珠儿未曾想过,她会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 受陌赫和亲公主的牵连,商队被来历不明的刺客屠戮殆尽,父兄为护她而死,自知无幸的公主把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了她。 侥幸逃脱后,昏迷的彩珠儿被人牙子带入了关内。从此,她成了大宣边境小城中一家商户的庶女谭怀柯。 她被迫替嫁,却是与战死夫君的牌位成婚,与一口棺材在青庐里相对数日,成了申屠府的守寡新妇。 背负着父兄枉死的仇恨、陌赫公主的临终嘱托,还有自己对经商和自由的向往,谭怀柯决定以新的身份涅槃而生。 从边境到皇都,从一无所有到富甲一方,她步步为营,只为有朝一日揭开被重重迷雾掩藏的真相,为父兄与公主之死求个大白! *申屠灼第一次见谭怀柯时,正躺在棺材里调查兄长的死因。本想扮鬼吓唬她,拆穿她攀附申屠府的真面目,熟料这位看似柔弱恭顺的寡嫂,竟是个狠角色! 几番试探下来,自己没能让她知难而退离开申屠府,反倒被她狡黠果决的性子吸引了……


https://www.bok360.cc/book/1893085794678730752.html


第1章 替嫁胡女

www.bok360.cc 

    直至此刻,谭怀柯都难以置信——

    她就要嫁人了?

    还是如此荒唐的成婚!

    这些人竟教导她,如何与一个牌位行青庐之礼,与一具棺材过洞房花烛……

    -----------------

    铜镜中映着一张明媚妍丽的脸。

    轮廓尚未褪去稚气,圆润的两腮上敷了薄薄一层胭脂,更衬得肤色皎白。女子的样貌混杂着西北胡族的特征,眉骨略高,睫毛卷翘,浅褐色的眼眸又大又亮,瞧着有些娇憨,却从中泄露出主人的拘束和茫然。

    周遭的一切似乎与她毫不相干,没有人征询她的意愿,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两名上了年纪的仆妇教完繁复的礼节后,不与她多说半句话,一板一眼地给她梳头点妆,直到外头传来两声磬响,才匆匆给她簪好发髻,躬身说了句:“小娘子起身更衣吧。”

    自知无法反抗,谭怀柯只能顺从地站起身,展开双臂,让仆妇给她穿上层层吉服。此时的她又难掩新奇,玄色曲裾,着以纁红围裳和坠饰,赤绛而微黄,布料厚实细密,原来大宣的“玄衣纁裳”便是这般穿戴的,从前只是听说过,想不到第一次见竟是在自己身上。

    将将穿戴妥当,仆妇正整理襟带时,屋内步入一位鲜亮女子,风风火火地绕过屏风,催促道:“还没好呢?申屠家的迎亲队伍就要到了,可别耽误了吉时。”

    仆妇们停下手,转身回她的话:“芙娘子,已然梳妆好了。”

    谭安芙上下打量几眼谭怀柯,嫣然道:“走个过场罢了,哪里需要如此细致。芳媪,娄媪,你们且下去吧,我与我这……妹妹,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两名仆妇应声离开,只剩下一个双髻小丫头守门。这丫头名叫沛儿,被谭家刚买回来几天,规矩还没学全,这就要陪着小娘子出嫁,她的心里也慌得很,畏畏缩缩地杵在院中,不知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阵仗。

    屋内零星传出几句声响,皆是谭安芙在训话:

    “到底是流着胡人血的野丫头,上不得台面,也就这张脸还能唬唬人。”

    “我再提醒你一遍,这桩婚事是我让给你的,你是以谭家庶女的身份嫁过去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掂量着点。”

    “至于你那位郎君……呵,让你白捡个便宜……也好,不容易露出破绽……”

    她说得含糊不清,沛儿也听不大懂。

    怯生生的小丫鬟压根不敢多嘴打探,只隐约听仆妇们提起,说这门亲事原本是谭家嫡女谭安芙与申屠家长子申屠衡的,如今却落到了庶女谭怀柯的头上。还说那申屠衡颇有出息,在军中是个千户长,前途无量。

    在沛儿看来,谭家是张掖郡有名的富商,芙娘子是家中嫡女,备受宠爱,申屠家更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那郎君又有军功在身,这分明是桩顶顶好的姻缘。她想不明白,中间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会让自己伺候的小娘子顶替成了新妇。

    倒不是她看轻自家主子,几日相处下来,她深觉小娘子是个很和善的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谭家压根没把谭怀柯这个庶女放在心上,除了今日大婚,平日里给她的吃穿用度没比自己这个小丫鬟好多少。更别提那位争强好胜、眼高于顶的芙娘子了,怎么可能会把唾手可得的好郎君拱手让人?

    正胡思乱想着,谭安芙推门走了出来,沛儿手忙脚乱地屈膝行礼。

    谭安芙瞥了她一眼,嘲道:“两个禄蠹,蠢到一块儿去了。那边须臾就要来接人,给我看好小娘子,别出什么差错,到时候丢的是我们谭家的脸面!”

    沛儿诺诺应下。

    少顷,外头敲了三声磬,示意迎亲的队伍行至大宅门口。

    沛儿轻声提醒:“小娘子,申屠家来迎你了,该、该动身了……”

    话音未落,谭怀柯已从冷冷清清的闺阁里现身。

    经过谭安芙一番耀武扬威的“提点”,她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一改方才被阿姊教训时的乖觉和委屈模样,她笑了笑,招呼自己发愣的陪嫁丫鬟:“走吧,磨蹭什么呢?”

    过长的裙裾阻碍了跨门槛的脚步,她便用双手高高拎起裙裾,大步流星地出了这座偏僻小院。临到主屋附近,她才放下裙裾缓了步伐,抚平衣裳上的褶皱,换上一副谨小慎微的神色,前去拜别双亲。

    也好,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

    谭怀柯恭敬跪在堂屋正中。

    上首坐着家主谭礼和谭家大娘子,下方左侧席位空着,长子谭安丰竟然不在,谭安芙坐在右侧席位,伸手从面前的小案上拿果仁点心吃,只把要出阁的妹妹当个热闹看。

    迎亲的队伍虽然到了,那位“新婿”却未曾进门。谭家早知会如此,便没安排多么隆重的仪式,只让谭怀柯走个过场就是了。

    沛儿端来茶盏,谭怀柯挨个奉上,话说得疏离简短:“阿翁,阿母,小女就此拜别。”

    谭礼倚靠在凭几上,乐呵呵地饮了茶,佯装关切道:“好,好,这门亲事也算登对,进了申屠家,好好过日子……”

    “噗。”谭安芙没忍住,笑得点心渣都撒了出来。

    “得亏没有外人在场,”谭娘子放下未沾口的茶盏,蹙眉数落她,“就这会儿嘴馋么,没规没矩的,像什么样子……”

    婢女递上巾帕,谭安芙擦了手脸,嗔道:“就知道说我,阿母怎么不说阿兄,好歹是小妹出阁的日子呢,人都不晓得在哪儿。”

    谭娘子道:“安丰是还未起身么?也不是多大的事,让他多睡会儿也无妨。”

    谭礼冷哼一声:“什么未起身,他是彻夜未归!又不知道去哪里挥霍逍遥了,再不管管这个家又要给他败光了!”

    谭娘子连忙给儿子说情:“他已然在学着打理生意了,城东那四间铺子不是照管得很好嘛,孩子疲累了,总要出去松快松快的。”

    “那四间铺子是他的功劳吗?那是申屠家当初送来的聘礼,按理说该是给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谭安芙不服地说。

    “怎么就是你的了,难道不是你要死要活不肯嫁,这才换了……怀柯么,硬要说也是给怀柯的。”谭娘子理所当然地说,“这些聘礼她又带不走,那不还是我们谭家的产业,合该归安丰打理。你要不高兴,回头让你阿兄多给你添点嫁妆就是了。”

    一家子聊着家常,倒把正主晾在边上,谭怀柯跪得膝盖发麻,却不敢贸然插话。

    就在这时,谭安丰回来了。他生得一双眯缝小眼,在圆胖的脸上更显局促,看似承袭了父亲的精明市侩,实则常被人坑蒙拐骗,可说是郡里出了名的冤大头。这会儿他双颊浮肿,眼下挂着两团黑圈,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俨然在外头熬了一宿。

    谭安丰打着哈欠说:“我说街上怎地如此热闹,原来是今日来接亲吗?瞧我这记性,差点误了时辰,小妹勿怪勿怪啊。”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块银锭,随手丢给跪着的谭怀柯:“大喜之日,阿兄给你添妆!”

    还有这种好事?

    谭怀柯眼疾手快地把银锭收进袖口,感激地说:“多谢阿兄。”

    想来昨晚在赌桌上赢了不少,否则这人断不会如此大方。谭怀柯心想,他所谓的“大喜之日”,多半是自己赢钱的“大喜”吧。

    眼瞅着败家子糊里糊涂散出去两块银锭,谭娘子心疼得紧:“啊哟,她配个冥……她嫁妆早都备好了,你给她添什么妆啊。罢了罢了,权当是给咱家积福吧。饿不饿?快去吃点热乎的,吃饱了再回屋补补眠,可别熬坏了身子……”

    说起嫁妆,谭怀柯心内不耻。

    谭家为了面子上好看,给她搭了两间铺子过去,都是连年亏空的累赘铺子,坏账烂账一大堆。首饰也少得可怜,勉强能入眼的都给她今日穿戴上了。布匹倒是给了两箱,可惜俱是粗布,半匹绫罗都没有。田地原本说是有几亩,后来拉拉扯扯又给她扣下了。说什么富商嫁女,当真是让人看笑话。

    不过她这桩婚事的笑话那么多,也不差这一项了。

    那边谭礼骂完儿子不务正业,这才想起谭怀柯来,摆摆手说完剩下的话:“你且出门去吧,安安分分做你的新妇,有什么事情自己担着,别给我们谭家惹麻烦。”说着他取出一块木简,在她面前晃了晃,“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惩治你。”

    眸光在那木简上凝了凝,谭怀柯起身,恭顺地垂首离去。

    沛儿扶着她,越发觉得这场婚仪透着古怪——本该亲迎的新婿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家中却无人在意;少爷昏头昏脑的,连送嫁的日子都忘了;主君与小娘子说话,也不似寻常父亲的交代,倒像是客套话里夹杂着些许胁迫;女君压根理都不理小娘子,连茶都没喝,更别提什么不舍叮咛了;芙娘子朝顶替自己出嫁的妹妹说教一番,而后看热闹似的幸灾乐祸。

    就算小娘子是胡姬妾室所出的庶女,也不该受这般冷待吧?

    迈出门后,沛儿不由得回头望了望,只觉得谭家处处喜庆,又处处晦暗。

    谭怀柯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沛儿的手腕,安抚了她的心绪。

    主仆二人相携走向了谭家大门外的花舆。

    -----------------


第2章 招魂过门

www.bok360.cc 

    精致而逼仄的花舆阻隔了众人的目光,谭怀柯稍稍放松下来。

    事已至此,她已不像数日前那般想要挣脱逃离,权衡了自身的处境,反而觉得这样的安排算是峰回路转了。尽管前路必定还有许多坎坷,单是要过申屠家的门就阻碍重重,可她至少有了新的立身之本……

    喜气洋洋的吹打声吸引来了许多围观邻里,沛儿跟在花舆旁,听到不少议论。她本就是外乡人,自被人牙子卖进谭家,一直被关在院里学规矩,对张掖郡知之甚少,连自家小娘子这桩婚事都一头雾水,此时正好听听坊间传闻。

    “申屠家那个大儿子真是没得说,打小就有能耐,从军才几年呀,就当上了千户长。”

    “好像还是个什么校尉吧,说不准哪天还能当上大将军呢,可惜啊……”

    “相比之下他家那个小儿子就太不成器了,文不成武不就的,给娇惯成个纨绔。”

    “他家祖上本来就是安都的大官儿,只是获罪被罢黜到咱们这儿来的吧?”

    “什么罪啊?”

    “那我哪儿知道!”

    “申屠家有名声前程,这谭家虽然大不如前了,好歹也曾豪富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家联姻本该是大大的喜事,哪边也不亏,谁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哎……”

    “可不是么,要不谭家也不会突然换了个女儿出嫁啊。”

    “谭家这事做得……啧,干脆退婚不就得了。”

    “他们哪里舍得退,有那么个败家子天天散财,谭家先前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听说要不是有申屠家的聘礼填补着,谭老爷的生意差点周转不过来。”

    “哎哟,可不是,申屠家纳征那天真是风光,光是聘礼就拉了好几车,田地铺面也给了不少吧。你是没见着谭娘子那张脸哦,连着几天笑得合不拢嘴。”

    “可惜福薄啊,申屠家的大儿子福薄,谭家这庶女也是福薄……”

    “话说回来,谭家这庶女好像没怎么见过啊,是当年那个胡姬给谭老爷生的?”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吧,那胡姬早些年就病死了,听说是有个女儿,多半是被谭娘子送到乡下宅子里养着了,为了这事才接回来的吧。”

    沛儿还没听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福薄”了?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举着飘坠白布的招魂幡,堂而皇之地拦住接亲的队伍,围着花舆左挥挥右挥挥,口中念念有词:“魂兮归来,迎妇过门……魂兮归来,迎妇过门!”

    被招魂幡扫到脸上,沛儿惊呼:“啊,你们是何人!”

    抬着花舆的轿夫也都吓住了,当即落下花舆骂道:“怎、怎么回事?没跟我们说有这一出啊,躲开点躲开点,别招到我身上,太晦气了!”

    阵仗一乱,那些吹打的乐师也都停了下来。

    沛儿语无伦次地说:“小娘子怎么办?突然冲出来两个人,好像在招魂,我们是不是跟别人家的丧事撞上了?这大喜之日……”

    “别慌。”谭怀柯镇定地告诉她,“是郎君来迎我过门了。”

    “什、什么?”沛儿怔住,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各位轿夫大哥,想来是我夫家事务繁多,没有交待清楚,小女在此赔个不是。”说着她从头上拆下来两个发饰,示意沛儿打点他们,“这也是迎妇礼的一环,诸位莫要见怪,烦请将我送至夫家门口,应当就剩几步路了。”

    总归收了她的好处,这些人不情不愿地送完了最后一程,只是难免抱怨两句:“喜不喜丧不丧的,没接过这么瘆人的活计……”

    沛儿也渐渐意识到了这场大婚的荒唐之处。

    只是她未及细想,已然来到了申屠府的门口,猝不及防地被满目挂白震住。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了,这究竟是在迎亲,还是在送葬?

    -----------------

    扎着彩绸的鲜艳花舆落在地上,欢天喜地的吹打戛然而止,领头人忙不迭招呼着大伙儿收工,说新妇接来撂这儿就行,绕过那两个招魂引幡的,收拾了行头便就此散去,原本吵吵闹闹的邻里乡亲也倏忽安静下来。

    沛儿被眼前这景象骇得定在原处,守在花舆旁进退不得。

    虽然谭家送嫁的门面极为潦草,但好歹是按着明媒正娶来操办的婚仪布置,怎么到了申屠府,竟全是凄清扎眼的白幔?难道小娘子的郎君当真……

    等等,不会是送错地方了吧?

    沛儿往回走了几步,再抬眼看看门头,确实是申屠府啊。

    此时连旁人的议论都压低了声音:

    “一边迎新妇一边办丧仪,也算是奇闻了!”

    “那还能怎么办?镇西军的军报传来,说申屠家那位长子猝然战死了,家里张罗好的喜事不就刚好撞上丧事了吗?”

    “没听说前线在打仗啊,怎么就战死了?”

    “大仗是没有,不过近几年西境那么乱,咱也说不准哪里就争来抢去的不是?”

    “军报是几天前传回来吧?人都没了还成什么婚啊,何苦糟践人家闺女?”

    “这不是谭家不肯退聘礼嘛,非说婚约还作数。这边申屠老夫人痛失爱子,只觉得自己张罗晚了,对这个儿子满心亏欠,就顺水推舟把换了人的新妇给迎进门了。”

    “迎进门做什么?迎进门给牌位当媳妇儿吗?”说话的是个性子爽直的大娘,对这种事颇为不忿,“闹了半天,这该不会是场冥婚吧!”

    “休得胡言,这可算不得冥婚。”观礼的老学究斥道,“申屠家早在去岁就谈下了这门亲事,可不是故意纳新妇配给殇殁之人的,今日走的也是明媒正娶的礼数。人家一个愿嫁一个愿娶,旁人有什么好置喙的……”

    “别给我扯这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大娘叉着腰骂,“好好的闺女就给赔进这混账事里了,谁知道夫家会不会过两天找个由头,把人磋磨死了,转头就说新妇病亡殉夫,夫妻双双下地府,这不还是配了冥婚?”

    “哎呀曹娘子,你就积点口德吧。”

    “我积什么口德,要真有人能做出这档子事,还想堵住别人的嘴不成!”

    -----------------


第3章 喜亦是丧

www.bok360.cc 

    申屠府门口这阵吵吵嚷嚷,花舆里的谭怀柯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位曹娘子说的话也正是她近日来最担心的事。

    谭家人居心叵测,所图不过是钱财,可申屠家默许并促成了这桩婚事,就令人摸不透他们其中的深意了。谭怀柯对申屠老夫人的脾气秉性知之甚少,若这位君姑铁了心要把她送给亡故爱子在黄泉路上作伴,恐怕也由不得她逃脱。

    这事她已反复思量过,正等着嫁进门后见招拆招。

    谭怀柯还算镇定,可沛儿着实被吓坏了。自家小娘子嫁过来就可能性命不保,那她这个陪嫁丫鬟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此时的申屠家在她眼中已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全然成了龙潭虎穴、阴曹地府。

    沛儿哆哆嗦嗦地扶住花舆的窗棂:“小、小娘子,咱们当真还要进门吗?那、那是个死人啊,你不嫁了可以吗?我们找机会跑……”

    谭怀柯按住她颤抖的手,安抚道:“别怕。”

    她的声音轻软,却平静而坚定,让沛儿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不再沉浸于可怕的想象中,只是切切望来的眼中仍然盈满不安。

    谭怀柯说:“事已至此,申屠家的门是必须要进了。就算他们真要害我,也不会在大婚大丧之后急于一时,我们逃走的时机,也不是眼下。”

    见自家小娘子已有筹谋,沛儿心下稍安。

    -----------------

    花舆停了良久,终于有四个仆役出来接应。

    按照正礼,该是郎君领着新妇过门,跨火去晦,再去拜见高堂。可这场婚事的情形太过特殊,繁文缛节便都略去了,仆役们竟是直接扛起花舆过门。

    四人俱穿着白色麻衣,瞧着应当是抬棺材的,与那鲜艳漂亮的花舆委实不搭。

    这下就连老学究都觉得太过荒谬,数落道:“这就不合礼数了,好歹把麻衣换了再迎新妇啊,这像个什么样子……”

    当然,根本没人听他的。

    眼看花舆被抬棺一样抬进申屠府,曹娘子无奈叹了口气:“可怜了新妇,年纪轻轻,刚成亲就守了寡……”

    吱呀——咔嗒。

    厚重的大门阖上,将申屠府内外隔绝开来。

    丧事是前一天办的,今日又是如此大婚,申屠家便没有邀请宾客开设筵席,整个府中安静冷清,没有半点喜庆之气。

    一路摇摇晃晃,花舆被仆役直接抬到了灵堂,正停在申屠衡的棺材前。

    申屠老夫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新妇到了?恰好是吉时,来,出来见见我儿吧。”

    谭怀柯深吸一口气,起身步出花舆,抬眼看着自己郎君的棺材和牌位,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骤然对自己即将守寡有了切实的感受。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遵照被教导的礼节,朝背对着她的申屠老夫人恭敬跪拜,额头覆于交叉的手背上:“拜见君姑。”

    申屠老夫人转过身,受了她的礼:“起来吧。”

    察觉到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谭怀柯适当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和拘谨,同时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君姑。

    只见她一袭庄重黑裳,仅用木簪挽了花白头发,面容沉肃,因为爱子亡故而未施粉黛,眼下泪痕未干,显得十分憔悴。看着倒是个挺和善的妇人,没有想象中那般刻薄凶悍,不愧是名门出身的官家女眷。

    夫君早逝,长子战死,如今申屠府的当家人就是这位老夫人。

    军报传来后,当初老夫人是主张退婚的,谁承想谭家死活不愿,还临时替换了出嫁的人选,老夫人自然心有不满。可丧子之痛令她实在无心再与这家人掰扯,想着既然你们非要嫁过来一个人,那申屠家收了便是,就当买来一个丫头侍奉自己。

    可真到了这一天,老夫人心中又很不是滋味。

    原本她为儿子筹谋的如花美眷、大好姻缘,到头来落得如此苍凉,甚至沦为了旁人口中离奇诡谲的笑话。有了这桩婚事,所有人都更加怜悯申屠家,说她的长子命里受不住这么多福分,眼看着成家立业,功名加身,转瞬就成了泡影。

    煎熬之下老夫人越发看不开了,她不由得想,若是自己没有操办这门亲事,若是一切能退回从前安稳平和的日子,是不是她的衡儿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她这一生有太多怨怼,怨夫君不知变通,被朝廷贬黜至此;怨自己无力支撑家业,只能由得长子从军,卖命去挣功名;怨西境纷乱,害死了她的孩子;怨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子,嫁为家中新妇,却时时刻刻提醒她儿子没了。

    这些心绪扰动她多日,此刻都掩藏在了古井无波的神态下。

    看着谭怀柯的容貌眼眸,老夫人问:“你有胡人血脉?”

    谭怀柯颔首回答:“我生母是胡姬……”

    老夫人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将申屠衡的牌位珍而重之地交到谭怀柯手中,吩咐道:“按照大宣西北的习俗,新婚夫妇该行青庐之礼,你这便与衡儿的牌位先入青庐吧,待会儿我让人把棺材抬过去。”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走个过场就行吗?还要与棺材共度春宵?

    老夫人见她怔愣,冷声询问:“怎么,你不愿?”

    谭怀柯连忙摇头:“没、没有不愿……”

    老夫人“嗯”了一声,继续道:“虽说从简,该有的章程却不能少,合卺也在青庐里安排。本该是夫妇同在青庐里过上三日,既然正赶上衡儿丧仪,这规矩就不得不改了,你在青庐里为衡儿守灵六日,到他头七下葬,再出来行成妇礼吧。放心,事事都有人照应着,你不必出来,专心守好衡儿就行。”

    这就是说,她要单独与申屠衡的棺材和牌位待上六天六夜,一步都不能跨出青庐?

    手捧郎君牌位,谭怀柯朝着东院中的青庐走去。

    穿堂风过,撩起她纁黄的衣带,满院的丧仪挂白,还有青庐上碧色飘逸的帷幔。

    她与郎君足足六天六夜的“春宵”,开始了。

    -----------------


https://www.bok360.cc/book/189308579467873075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