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我是半妖之身

玄幻:我是半妖之身

齐佩甲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2 总字数:328984

庙堂千丈高,江湖碎梦远,命途难测,人性复杂。有些事情,总会逼着人长大的;有些责任,也不得不担在肩上;有些初衷,也不得不背离。 于是少年重新拾起了已经积灰的刀,劈开了这规矩方圆。这是一个本来平凡的少年,慢慢长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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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洛州燕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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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的风带着萧瑟,在渐黄的叶子间穿过,留下轻柔的簌簌之声。一片黄叶似是受不住秋风,从树枝上坠落,缓缓飘落,悠悠落在一尊镇宅石狮头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东南潮湿的晨雾,为这片黄叶镀上金辉,也照亮了石狮后大门上的牌匾。

    燕府。

    燕家乃东南洪国军界第一大家族,手握重兵,戍守洛州五十年。洛州北部是洪国边境,燕府位于洛州南淮城,走驿道去边境仅一天路程。

    一条名为淮水的大江围绕洛州贯入洪国,燕字旗五万轻骑驻扎在淮水旁广袤的洛淮平原上,淮水上则有着十万燕字旗淮水水军。

    燕家手握十五万重兵,是仅次于洪国王室的第二大家族,但却是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嚣张跋扈。

    燕天明是燕家的长子,但在十岁时却与家族长辈背道而驰,选择了弃武从文,曾经作出一句“铁衣今已误儒生”,骂了自家戎马一生的长辈,沦为东南的笑话。

    文武相轻,自古便是。

    今日是洛州军演的前几日,燕天明趁着家中清点护卫准备出发,偷偷溜了出来,去了那经常去的淮水文楼。

    淮水两岸宽阔,江水波澜翻涌,浪潮滚滚,怕打着两岸长堤,溅起一捧捧白沫。南淮城依淮水而建,是洛州的大城之一,淮水景色吸引无数文人骚客前来登高而望,饮酒作诗。街上行人如织,市井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大量船只在淮水码头停靠卸货,热火朝天。

    淮水文楼立于淮水长堤之上,由洪国大才子李文轩挑头,南淮文人才子们共同出资而建,大部分南淮才子们日日聚在文楼之上,观淮水翻涌,谈论诗词歌赋。

    今日秋高气爽,文楼之上,各位文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埋头探讨,常有作得诗者提笔龙飞凤舞,在洁白宣纸上留下得意作品,摇头晃脑自得一番。

    燕天明孤零零站在角落中,望着窗外奔腾的淮水,眼神空远。其他文人偶尔抬头看到这个背影,眼中总会闪过漠视与不屑之色。

    白衫男子长相俊朗,面部线条有些柔和,身材高瘦,一袭白衫朴素无华。

    “淮水三千家,几家有男儿”燕天明望着滔滔淮水轻轻念出口,眼神带着些忧伤。

    燕天明身后一桌的文人们互看一眼,其中一位身穿青袍、头戴方巾的文人长身而起,向燕天明抱拳笑道:“燕兄今日如此有闲,又来我们文楼吟诗作对,当真是好雅兴。”

    “齐兄,彼此彼此。”燕天明一笑,抱拳还礼。

    “适才听闻燕兄那一句‘淮水三千家,几家有男儿’颇有感触,不知燕兄因何而出此言。”那齐姓男子大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淡淡讥讽。

    周遭的文人墨客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清两人后,皆暗呼一声有好戏看了。那齐姓男子名为齐云龙,乃是南淮颇有名气的文人,齐云龙的父亲曾经燕狂风是麾下的亲卫,十年前在边境上用身躯为燕狂风挡下三支冷箭而死,因此他对燕家素无好感。

    燕天明叹气道:“在下只是想到多年来乾国常常启衅洛州边境,死于边境的洪国好儿郎不知凡几,淮水中不知沉入了多少尸骨,自从五年前清水口一役后方才好些,边境五年不兴战事,但是无数妻儿老小失去了家中男儿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在下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齐云龙冷笑一声:“燕家征召洛州儿郎入伍时说的天花乱坠,在边境上又让他们送了性命,我想这句话谁都能说,唯独您们燕家人没有资格!”

    “战争必定会死人,这是无法改变的,没有淮水男儿的前赴后继,又怎来洛州和大洪的安定。”燕天明眉毛一皱。

    “单单是淮水男儿前赴后继送死,你们燕家倒是安逸的很,你这燕家长子还有空闲来这文楼吟诗作对,我看你的‘淮水三千家,几家有男儿’只是伪善。”齐云龙一脸冷笑

    “燕家尽数死于战场之时,”燕天明语中带怒,“那只会是洛州陷落之日。”

    “所以只有当洛州男儿死绝,你们燕家才是无路可逃,你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们自诩忠勇的燕家不应该身先士卒么?”齐云龙蔑笑。

    “我大伯三伯先后战死沙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将军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甫一交锋便战死,那何人来指挥三军将士?你这是纸上谈兵!。”

    “那其他兵士的性命就可以随意牺牲吗?”齐云龙怒道。

    燕天明顿了一顿,叹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唉,我与你说不通,当年你爹”

    “你们燕家人,没资格说我爹!”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让楼上诸人怔住了,齐云龙一脸怒色,燕天明左颊上被印上一个通红的掌印,嘴角被打破渗出血丝。

    楼上诸人脸色惊愕,无不惊震于齐云龙的大胆,在南淮抽燕家长子一个耳光,这与寻死有何异。

    一片沉寂。

    “大胆!”

    一声暴喝炸起,一个人影如一阵狂风冲入楼上,挟着千钧之势向那齐云龙撞去,所过之处桌椅震飞,宣纸纷纷扬扬乱飘,诸文人惊骇踉跄后退。

    齐云龙大骇,向后急退,跌跌撞撞碰翻了好几张桌子,墨水乱洒,一地狼藉。

    “住手!”燕天明大喝一声,那人影停下,却是素来疼爱他的燕府大管家徐烈。

    徐烈回首望向燕天明,目光停在他左颊上的掌印,眼中闪过一丝怒其不争。

    燕天明望着一地狼藉和诸人惊恐的脸色,轻轻一叹:“徐爷爷,我们回去吧。

    淮水文楼旁的一家茶楼上。

    “上官先生,如何?”身着紫袍的男子问道。

    “那姓齐的扇了燕家长子一耳光。”站在窗边的白发白须白眉白氅老者收回望向那淮水文楼的目光,轻轻抿了一口茶。茶是好茶,上好的东南青藤叶,价值昂贵,非一般人能喝得起。

    “然后呢?”

    “那徐烈来了,燕天明走了。”仙风道骨的白氅老者语气淡淡,言语简洁。

    “就这么走了么,”紫袍男子轻轻一笑,轻抿一口茶,嗤笑道:“文武相轻,自古便是惯例,那燕天明武不成文不就,十岁时作得那一句‘铁衣今已误儒生’骂了自己家戎马半生的长辈们,他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笑柄而已。呵呵,燕家只有那老二燕天谷有点本事,至于这燕天明嘛燕家是虎,却有如此犬子,当真可悲。”

    “也许吧……”那白氅老者不置可否,微眯的眼中闪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通往燕府的街道上,燕天明和徐烈两人沉默前行。

    “大少爷,”徐烈轻轻叫住沉默前行的燕天明。

    “徐爷爷,有事?”燕天明停住脚步,转头淡淡一笑。

    徐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燕天明的头,轻声问道:“为何饶过那人。”

    燕天明摸了摸脸上的掌印,沉默了一会,轻轻道“这是我欠他的,他的父亲救我的父亲而死,别说是一个巴掌,就算是十个百个我都愿意捱,做人不能忘本,对我来说,我家人的安危再重要不过,我受点委屈又何妨。”

    燕天明说完转身便走,徐烈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神色复杂,止不住地轻叹,心中想的只有两个字:

    可惜。

    燕府占地宽广,校场便占其三成土地,议事堂位于燕府中央,周围分布着幢幢护卫居住的住房,装饰朴素,白墙黑瓦,在燕府校场后面还有一片后山竹林,常常有家丁送饭菜进去,但却无人知道何人居住其中。

    燕家校场上,两百名衣襟上印着“燕”字的灰衣家卫手握长刀,一招一式演练刀法,动作整齐划一,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校台上的中年男子面容方正,一手提着近一人高的大刀,身姿挺拔,如一杆竖立的标枪,脸上还沾着些灰尘,风尘仆仆,一望便知是常年行军打仗的武将。

    在中年男子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小将,面容与中年男子有六七分相似,神色古井不波,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身材魁梧,驻着一杆木白缨枪。

    那中年男子是燕家家主燕狂风,是燕天明的爹爹,那年轻小将是燕天明的二弟燕天谷。

    燕狂风扫视一眼,顿了顿大刀,身后那年轻小将适时上前,道:“三日后的洛州军演不能出任何差错,诸位是我燕家护卫中的精锐,这一次拔除顽草的计划便靠诸位兄弟了,我燕天谷先在此谢过诸位,待到大家回来,我请大家喝个痛快!”

    众家卫脸色激动地发红,整齐划一高举手中的刀,以此表明决心。

    燕天谷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燕府的大管家徐烈带着燕天明急步走来,燕天谷神色一喜,想上前去和大哥嘱咐些什么,燕天明却指了指爹爹燕狂风,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和自己说话。

    爹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这个弃武从文的大儿子,还是不要惹父亲生气了。

    一干家卫见到燕天明,目中也是流露出轻视不屑的神采,在他们心目中,作诗骂了自家长辈的燕天明无疑是燕家犬子。

    自从十年前燕天明“燕家犬子”的称号开始在洪国流传,燕狂风便已将原本寄予厚望的燕天明当做了空气。

    恨其不争,怒其无能。

    燕狂风对匆匆赶到的燕天明视若不见,对一干家卫喝道:“整装出发!”

    “得令!”

    秋风带着肃杀,校场上的燕字大旗猎猎翻舞,燕天明看着这杆代表着洛军军魂的燕字旗,目中流露出感伤的神色。

    他不过是想走仕途,在朝堂上为家族出一份力,但是没人理解他。

    别人的冷眼,他已经遭受了十年。

    “铁衣今已误儒生,还有下半句啊,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燕天明看着燕字旗,叹了口气。

    那一句话还有下半句,他从未说出来,不是不想说,而是在十多岁时说完那一句后,燕狂风甩过来耳光把下半句打回了他的肚子里。


第2章 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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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人的骑队在南淮至边境淮水关的驿道上奔驰。

    这两百人的骑队皆是燕家护卫,自南淮出发,赶往洛州北部洛淮平原。大帅燕九殇常年坐镇边境,因为这个拔出顽草的计划,中路大帅燕狂风才回家带领护卫引蛇出洞,否则也是常年驻扎在边境。

    燕天明坐在车队里唯一一个为他而留的马车中,抚摸着脸上被齐云龙打出的火辣辣掌印,挑起马车的帘子看向窗外。

    护卫们训练有素,在赶路中也一直保持着整齐的阵型,远处独属于东南的丘陵起伏,丛丛苍翠,满眼都是清新的绿色,绿树绿草,郁郁苍苍。

    燕天明看得怔怔出神,余光一瞥看到马车旁一名护卫悄悄向他瞟了一眼,那目光中尽是不屑。燕天明轻叹一声,放下帘子缩回车内。

    燕家虽说是洪国第一军家,但是人丁不旺,爷爷燕九殇本育有三子,燕狂风是老二,但大伯和三伯英年早逝战死沙场,只留燕狂风继承家主之位。

    燕狂风有四子一女,燕天明是老大,他十岁前其实以天赋超群之名享誉大洪,本被寄予厚望,九岁便达到武者锻体境大力,尚是幼童便身具两百斤气力,让整个洪国军界都对他报以很高的期待。

    那个时候,是燕天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常常在外面闯了祸,家里的大人都为他擦屁股,那个时候燕天明是众望所归的燕家继承人。

    只是后来,他在边城中看到了一些人和事,对从军产生了抵触,疏于习武,修为一落千丈,不论家族长辈如何逼催都不再去碰兵书一丝一毫,时间渐长,家族长辈也渐渐心灰意冷,家中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是云泥之别,燕狂风后来干脆对他不理不问。

    其实他只是想从文,但是文武相轻不是没有道理的,也许文武是一国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但是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燕天明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的兄弟们被他的光芒掩盖,在他被打落凡尘十年间,才让世人注意到他们。

    老二燕天谷性子沉稳,勤奋扎实,虽说没有大哥从前的惊才绝艳,但是稳扎稳打也不负燕狂风期望,从军从普通兵士做起,一步步当上了洛淮中路军都统,麾下五千轻骑。

    老三燕天云从军多年,治军严谨。

    四妹燕紫霞,并未从军,而是远赴洪国都城明阳城进入国子监学习经纶纵横之术,才名远播。

    老五燕赤煌,年方六岁尚是幼童。

    南淮到洛淮边境只有一天路程,骑队清晨出发,中途停歇几次喂马进食,到了夕阳西下,距离边境只有不到两百里,人烟稀少,树影重重。

    燕狂风见天色将晚,空中乌云叠叠将要下雨,不急这一段路程,下令就地扎营。众护卫埋锅造饭,一时间好不热闹,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燕天谷与一众护卫坐在一起吃饭,天南海北地聊天,转头间瞥见大哥端着一碗饭孤零零坐在马车车辕上埋头吃食,怔了一怔,连旁边护卫叫他也没有听到。

    燕天谷沉默了一会,便起身走向大哥。

    “大哥”燕天谷轻声道。

    “二弟,”燕天明见他走近,微微一笑,“有事?”

    “我”燕天谷脸色为难,想到父亲在路上的吩咐,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大哥。

    “二弟有事但说无妨。”燕天明借着篝火看清二弟脸上神色,心中大致有所猜测。

    燕天谷握拳的两手紧了紧,吞吞吐吐道:“大哥,父亲说军演的时候,你就不要去军中了。”

    “是吗,”燕天明心里不免有点悲凉,这是让他不要去参加军演。也是,他一个在军中毫无军职的闲人,去参与军演叫个什么事,更何况燕家将领们都不太想见到他这个形同废人的燕家长子。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让我留在南淮,带我去边境作甚,燕天明脸色苍白,握着饭碗的手绷出青筋。

    “大哥”二弟见大哥不言不语,心中忐忑,轻唤了一声。

    “没事,我知道了。”燕天明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饭碗摆在一旁,再也没了食欲。

    燕天谷见大哥脸色苍白,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这时营地外围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响起一阵阵护卫的呼喝之声。燕天谷脸色一变,急急向骚动处赶去,营地内大部分护卫抽刀跟着二少爷前去。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刀剑激斗之声,燕天谷的怒喝不时响起。

    燕天明心中一惊,急忙站起望向那处,几十名黑衣人与燕天谷率领的众护卫战在一处,这一群黑衣人不知从何而来,进退有素,刀光霍霍,不时有燕家护卫挂彩急退。燕天谷手持白缨枪,枪出如龙,白缨枪甩出一道道圆弧,泛着银光的枪尖就犹如出洞的毒蛇,狠狠叼在一名名黑衣人的咽喉上,时而有几名黑衣人冲出阵型联手攻向燕天谷,却都被燕天谷一式横枪震出的气劲弹开。众护卫在他的带领下虽说暂时奈何不了黑衣人,但也将他们步步逼退。

    燕天谷的修为很扎实,不会被这些黑衣人伤到。

    燕天明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何黑衣人的阵型不似进攻,反而防守为主,更像是在拖时间。

    营口的战斗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护卫前去助战。

    “定然还有伏兵,这是调虎离山!”燕天明猛地醒悟。

    燕天明左右一看,顿时一惊,燕狂风的大帐至今没有异动,父亲定然还在里头,但是附近的护卫却是少了许多,燕天明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向大帐跑去,要提醒一下父亲。

    “唰唰唰”突然另一侧的树林中飞出一阵箭雨,来势劲急,目标正是那大帐,燕天明正好跑到大帐前,这一下连他也被囊括进去。

    燕天明冷汗齐出,猛一咬牙,舍身扑在大帐侧面,正好挡在箭雨来路之上,想要以身躯挡下这一波箭雨。

    这样的话,他会死,但是爹爹肯定没事。

    “喝!”燕天明耳边突地响起一声大喝,一道旋转的白光从大帐旁边的帐篷中飞出,射向燕天明的一波箭雨被白光横入搅碎,那白光余势不衰,狠狠向燕天明飞来。燕天明大骇,坐在地上急急向后挪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白光狠狠插入燕天明身前的地上,却是燕狂风的大刀。

    燕狂风从大帐旁边的帐篷中冲出,附近原本散乱的护卫瞬间就扑向射箭之处,显然早有准备。燕狂风望了一眼脸色苍白无血色的燕天明,仿佛失望一般微微叹气,拔出大刀,走回自己的大帐,竟然不和想要舍身为他挡箭的燕天明说话。

    燕天明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他明白了,适才那大帐防守空虚的样子定是刻意做出来的,燕狂风多年行军自然不会如此疏忽大意,恐怕在出发前洛淮的谍子就已经将有人想在路上袭击的情报放在燕狂风的桌上了,燕狂风必是早早就设好了套子等着他们钻。

    这是一个陷阱,引蛇出洞。

    这是燕家的拔出潜伏在洛州中的乾国谍子的顽草计划,为了保障军演顺利进行。

    此事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燕天明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他。

    父亲满怀失望,失望他连这也看不出来。

    但燕天明没听到父亲叹气的另外一丝意味,那是微微的感动,感动燕天明想要舍身相救。

    燕天明从小就是一个孝子,对燕天明来说,亲人安全比他自己性命都重要。

    从小如此,长大了依旧是这样

    天空阴沉沉的,闷雷阵阵作响。

    营口的黑衣人见计谋被破,阵型瞬间一乱,燕天谷眼中精光一闪,一摆长枪,猛一踏地,在地面上踩出一圈裂纹,身子借着反震之力如一条出闸猛虎冲入敌阵之中。

    长枪一旋,内力炸起,枪杆作棍左右一扫,以他壮骨境的雄浑力道扫乱黑衣人阵型,身后众护卫冲上来一阵猛剁,黑衣人虽是死战不退,但很快也是被悉数杀尽。

    冲入树林的众护卫拖着十几具被一刀毙命的黑衣人走出树林,浑身浴血。

    燕天谷看了看天色,甩掉枪尖上的鲜血。

    “二少爷,一共是五十七名敌人,已悉数被击杀,我方战死五人,受伤二十六人。”护卫报上战况。

    燕天谷听罢点点头,道:“人数对了,尸体就地埋了。”

    燕天明站在一旁,一身朴素的白衫沾上了片片泥土,特别是两腿上留着挪动时印上的两条泥痕,他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对周遭护卫有讥笑又有认可的复杂眼神视若不见。

    燕天明心里有些悲凉。

    燕天明忽觉肩膀被拍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二弟站在面前。

    “二弟,这事你们都知道吗?”燕天明向那边挖坑埋尸体的护卫们看了一眼,满脸苦笑。

    “我们知道……”

    “为何不告诉我?”

    “我忘记了……”

    燕天明苦笑不已,忘记了?也对啊,他这个燕家长子现在形同废人,告诉他也没有意义。

    燕天谷见大哥不说话,心里为隐瞒他而过意不去,便开口道:“这些人都是潜伏在洛州的乾国谍子,父亲这次计划便是引蛇出洞,让我们洛淮谍子散播消息,送给他们一个绝好的刺杀机会,这次基本上把潜伏在洛州的乾国谍子杀了个六七成。”

    “怎么如此冒险,若是他们人再多一点,计划再周全些……”燕天明叹气道。

    “因为三日后的军演不能出什么差错,”燕天谷打断大哥的话,斩钉截铁道:“这次演武不仅是给我大洪帝王看的,更是让乾国看的,有这一次军演,起码可以让乾国几年不敢轻举妄动,这次不仅是我洛淮十五万边军,还有大皇子殿下率领的江州两万水军,锦州周升图之子周天象率领的三万精骑,为了这次军演,我们燕家赴汤蹈火也要拔除潜藏在洛州的顽刺。”

    燕天明沉默以对。

    “大哥,做事不能总瞻前顾后,我们也是身不由己。”燕天谷拍了拍燕天明的肩膀,看着燕天明苍白的脸色,却不由想起了以前大哥最风光的时候,自己还只是拖着两条鼻涕跟在大哥身后的小跟屁虫,这些年即使大哥被家族中人非议良多,但是他对燕天明的尊敬是发自内心从未改变的。

    这不仅是因为大哥曾经的风光,也是因为他修为荒废后听闻自己被军伍中老兵欺负,能操起许久不用的生锈铁刀为他讨个公道,即使后来他被打断了三根骨头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在燕天谷从那老兵口中得知后竟忍不住当场落泪,那时候已经比燕天明强上许多的燕天谷感受到了被哥哥保护的感觉。

    这让他如何能不敬重大哥。

    “原来是身不由己啊。”燕天明喃喃道。

    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还是落下了,大雨滂沱,天地间只剩下蒙蒙的雨幕和哗哗的水声,众护卫赶忙躲进胶皮帐篷中避雨。燕天明留在原地,让雨水淋了一个通透,身上的干土被雨水打成泥巴,左一块右一块站在湿漉漉的白衫上,一道道黄色的泥水淌过白衫,无比狼狈。

    天地间寂静的只剩雨声。


第3章 万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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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淮平原广袤千里,青草铺满大地,放眼望去青翠之色绵延千里,其中偶尔会突兀地出现裸露出黄土几大片空地,那是洛淮边军骑兵平时训练马术、刀术、阵型的训练场,草地被马蹄踩踏成了黄土,泥土翻卷坑坑洼洼。

    今日便是军演,燕天明早早就在淮水关上观看了。

    他目力出众,远处的情况他看个一清二楚。

    远处洛淮平原上军帐密密麻麻连绵几里,一群群骑兵在平原上驰骋,马蹄疾如风,轰隆隆的声响连淮水关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战马身上的肌肉棱角分明,随着奔驰如流水般活动,充满了力量的美感。马背上的兵士皆身着寒光森森的精铁甲,弯身伏在马背上,减小冲刺的阻力,手中的长矛大刀或劲弩强弓始终对着前方,训练有素。

    远处看去平原上的骑兵就好似密密麻麻的蚁群相互追逐,乍看似乎混乱,细看却能发现骑兵的进退之间暗含规律,骑兵们随着点将台上燕狂风令旗的变化来变换各种阵型,如同黑色的波浪起起伏伏。

    洛军训练有素,是洪国最强的军队。

    在离轻骑不太远的地方,静静地停着一队三千人的黑甲骑兵,身着重甲头带铁盔,沉默着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有黝黑的重甲上偶尔会溜过一丝亮光,与另一边热闹的万骑奔腾的完全是两个极端,淮水关上看热闹的人们早已注意到这支沉默的骑兵,议论纷纷。

    黑甲骑兵前方立着一名没带头盔的束发小将,长枪横马,披风猎猎。

    燕天明远远就认出了那年轻小将,三弟燕天云,燕天云身后的三千重骑是洛淮边军的精锐,也是唯一的重骑黑煞重骑,号称洛淮边境最强重骑,曾经三千重骑破乾国万军。

    这支重骑由洪国耗费众多资源培养而成,每年保养的花费巨大,可以说是洪国从牙缝里节约出来的钱全部都投入其中,几乎掏空国库。这支重骑也是不负众望,是洛淮边境的一道钢铁防线,让乾国多次铩羽。

    这黑煞重骑直属于燕九殇大帅,重骑统领是燕家派系的一名老将,燕天云多年军旅,也只是做到百骑长。

    燕天明望着那英姿飒爽的小将,轻轻一叹,如今三弟与自己关系疏远,哪里还有以前自己风光时来得亲密。

    点将台上除了打着旗语的燕狂风,还有几人,燕家老帅燕九殇,大洪帝皇洪远图,还有在大洪皇帝背后站着的大皇子洪禄平和一名红袍老者。

    燕九殇眉发轩白,眼神炯炯有神,双眉微皱,嘴唇紧抿,一看便知性子严厉,多年军旅在他脸上刻下了道道风霜皱纹,但腰背依然挺拔,不怒自威。

    大洪皇帝洪远图倒是眉目和蔼,指着台下的万骑并发,与旁边的燕九殇说着话,虽然脸上笑眯眯的,但是身上的帝王威严却是怎么也掩盖不掉的。

    站在一旁的洪禄平,长相平平,身着江州军制式甲胄,不言不语立在一旁,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却不会有人小看这个曾经一人战百骑的大皇子。

    红袍老者身材高大,渊岳峙,风姿出尘,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长及腰部的胡须。

    燕狂风旗语一变,五千轻骑缓缓行出阵列,换持木枪,遥遥正对着三千黑煞重骑。燕天云缓缓戴上头盔,提起木枪,驱马缓缓前行,三千重骑跟在身后,渐渐由慢到快,展开了冲锋,马蹄翻飞,目标正是那对冲而来的五千轻骑。

    两军相对冲锋。

    三千重骑犹如一条出闸黑虎,冲锋中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响彻云霄的战鼓,远在淮水关的燕天明不由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马蹄轰响而震颤着,两股洪流迅速接近,燕天明仿佛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

    好强的煞气!

    “杀!”两支骑兵同时大喝一声,惨烈激撞,瞬间就是一片人仰马翻,即使木枪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裹挟着冲锋之势,轻易就能将人戳飞落马。

    轻骑瞬间溃不成军。

    淮水关上顿时一片叫好声。

    燕狂风旗语再变。

    两支万人骑兵出列,一队是洛淮轻骑,一队是周天象带来的锦州轻骑,两队人马都身披黑衫,手持强弓背箭壶,箭头被去掉,换成了沾了石灰的棉布。

    随着燕狂风令旗一挥,两支骑兵同时发动,绕着对方游走,并行前行,互相泼洒着箭雨,不时有人被箭射中,在黑衫上留下一个个白点,被射中的骑兵自觉拨马离队。

    两支轻骑犹如两条游龙,在平原上翻滚缠绕,蜿蜒而行,互相争斗。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兵被射中,这两条游龙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两人兀自争斗不休,箭壶空了也没能奈何对方,在此期间淮水关上的喝彩声一直不绝于耳。

    接下来是五万人的战阵演练,浩浩荡荡,确实是犹如铜墙铁壁,叫燕天明看的心旌神摇,再想想自己,不由又是一阵轻叹。

    十岁的那次游历,看遍了边境的颠沛流离,靠在豪门大族外墙下饿死冻死的人数不胜数,还有那些为了一顿安饱而叫卖亲生孩儿的人,还有那些衣衫褴褛在街边乞食的人儿。

    这些都是战祸,也是朝堂无能之祸。

    他深深被震撼,回家大病一场,后来再看那些兵法兵书刀枪剑戟只觉无比的反感。

    于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弃武从文,即使被家中长辈鄙弃,也没有改变。

    本来还有些愧疚,但是后来燕家燕天谷燕天云在军伍中站稳了脚跟,燕家后继有人,他也是没了忧虑。

    燕家为洪国守了五十年的国门,但是朝堂之上诛心的话语实在是不少,什么“洛州王”“燕家军”,一干文官骂的骂吵的吵,这些自以为天下安定在己任的文人们最是烦人,所以洪国军政两界相处一直不好,所以在燕天明想要弃武从文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大的失望。

    燕天明的目的不是成为那些打嘴炮的文官,而是想整饬朝纲,让那些对燕家的骂声彻底消失,只是家族里的人,都不理解。

    洪国和乾国已经停战五年,谁知道下一场战争什么时候会打起来,燕天明其实比别人看的都远,他只是想让乌烟瘴气的朝堂安分一点,让世间人能活的好一点,尽力平复燕家开战后对百姓的伤害,也算是帮助了家族吧。整饬朝纲,让那些文人能闭嘴,至少不要打扰到在前线奋战的亲人们,这样也算是保护了亲人们吧。

    这是他弃武从文的原因。

    只是没人理解,也没人愿意听他解释,如果家里人能支持,说不定燕天明现在已经在朝堂上风生水起了。

    可惜啊。

    不知何时便要到来的战争,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因为选择了弃武从文,却又没有任何成就,他帮不上任何忙。

    军演浩浩荡荡,引人入胜,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早上的骑战军演结束,围观的淮水关居民们各自回家吃饭,等着下午的淮水水军军演,不少人为了占个好位置早早便搬了凳子去淮水旁等着。

    燕天明走在淮水关的街道上,淮水关是洛淮边境的大门,是洛州骑兵驻扎之地,街道宽广但是稍显萧索,两侧商铺只有不到一半开门营业,毕竟是边城,不知哪日就会迎来战火,定居于此的人自然不会太多,更多的是过往的行商,所以客栈旅馆倒是甚多。

    燕天明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一早上的军演,口干舌燥腰酸背痛,苦笑一声身子太弱,正想要找个茶馆喝口茶,顺便消磨一下时间,小歇一会好去看下午的水军军演,这时却听到有人叫住了他。

    “这位小哥留步,贫道见你眉心发黑,恐怕近期会有血光之灾啊。”

    燕天明脸色一黑,转头看去,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街边的算命摊后,身着鹅毛大氅,白眉白发白须,正向他捻须微笑,那模样,要多出尘有多出尘,倒是把原本不耐的燕天明给震了一震。

    “这一身行头,也太下血本了吧。”燕天明看了看破破烂烂的算命旗子,再看了看好似谪仙的老者和算命摊上摆着的一杯热气袅袅的热茶,只觉得自己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个世界。

    “咳咳,这位老人家,”燕天明好一会才回神,讪讪问道:“你要招揽生意我能理解,但是你随便拉住我就说我有血光之灾,是不是不太厚道。”

    那老者翻了翻白眼,语气不善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不信老道,那你便走开。”

    这下燕天明倒是有些好奇了,摸摸头问道:“老人家你当真会算命?莫不是坑我的吧,嗯,看这一身行头倒是不像江湖骗子,诶,不对,老人家你这大氅该不会是拿鸭毛编的吧。”

    老者气的噎了一声,看着燕天明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燕天明见老者气得脸色泛红,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连忙道:“我相信老人家你肯定能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老人家你快帮我算算。”

    “呼,”老者喘了一口粗气,哼道:“没那么夸张,不过求我算命的人倒是能从这淮水关排到乾国去,你这小子占了多大便宜你都不知道,贫道堪称神算,从来没有算不准的,我……”

    “是是,算不准不要钱是吧,老人家你放心,准不准我都会给钱的,快来算算。”燕天明急急打断他,把手伸到他面前,只想让他随便算算,然后给钱了事。

    这世上哪里还有我这么好的人呐,燕天明心中暗叹。

    那老者连翻几个白眼,一脸不忿,气呼呼抓过燕天明的手,掐指算了起来。

    老者掐指算了一会,正当燕天明不耐时,发出一声轻咦,捻须点头道:“老道的确没有看错,小哥掌纹呈散乱之象,想来曾是遭逢大变,你印堂发黑,近期必有血光之灾,或是你自己,或是你的亲人。”

    燕天明脸色一变,甩脱老者的手,怒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怎地如此诅咒于我。”

    “信则有,不信则无。”老者神色淡淡。

    燕天明脸色发黑,怒道:“胡说八道。”

    “世人便是如此,好听的就信,不好听的就不信,偏听偏信。”老者也不看他,端茶轻轻喝了一口,一股仿佛藤萝的清香弥散开来。

    “哼,说的好听,我看你的大氅就是鸭毛做的。”

    “噗。”老者呛了一口茶,抬眼想要瞪燕天明一眼,却看到燕天明已转身走开了,算命摊上放着一块碎银。

    老者呆了一呆,袖子一卷将碎银收起,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离开。

    燕天明转过街角,脸上的怒色瞬间收敛,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抬手摸了一下鼻子,轻声自言自语:“东南青藤叶,非富即贵,此番为何见我?”

    那已走出老远的白氅老者,脸上突然浮出一丝微笑。

    “小子不笨,老夫竟然差点看走眼,一块碎银换一条命,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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