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一个陪嫁丫鬟

穿越成一个陪嫁丫鬟

纸鹿 著

类别:历史军事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2 总字数:177548

强取豪夺plus,慎入。原名《笼中有雀》 颜控·权势滔天黑心莲╳钱控·铁骨铮铮打工人 林瑜十四岁被卖进姚府,府上最受宠爱的三小姐一眼便将她挑去做了贴身丫鬟。 不出四个月,姚父被贬,她跟着三小姐去了郑国公府避难,一住就是三年。 郑国公府世子顾青川,两省总督,城府难测,是个要风得风之人。唯一不遂心意的便是父辈戏言定下来的姻缘。 回府那日,晴光摇曳,云薄日暖。 园中一女子簪花走过,雪肤清眸,轻裾随风而动。 一抹幽香留在身侧,退婚之事被他咽下喉头。 心念意动许久,倏尔得来消息,那女子是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正要领了身契出府去。 * 未近她之前,顾青川以为这个叫雀儿的必定是个温婉可人的丫鬟, 近了她之后,顾青川才发现她是块有棱有角的坚冰,折不断,捂不化,放在身边又冷又硌人,着实叫人恼火。 一个丫鬟而已,他偏要教她屈服。 林瑜领教了许多手段,终于在一天学会了低头,那人心满意足。 夜间风急雨骤,他抚过她汗湿的额发,“爷纳你为妾,入我族谱,可好?” 只见身下那人眸中泛起盈盈泪光,姿态柔弱可怜,娇声道:“能永远陪着爷,是奴的福气。” 说完这话的第三个月,她就死了,只留下一把枯骨。 * 后来,远县山上的一座道观。 文案就写到这里,不剧透了~ 阅读提示: 1. 1V1, SC. 2. 强取豪夺,不吃勿进(反复强调) 文案于2024.04.14截图留存,2024.07.11截图修改后 参赛理由:女主穿越后履遇逆境,凭借坚韧不拔的精神坚持下来,克服困难,在封建社会的洪流中始终坚守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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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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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旬,江南进入连绵雨季。

    天色总是青灰,细长雨丝将天与河面连成一线,剪也剪不断。每至清晨傍晚,两岸青山便腾起白茫茫一片,水凝成的雾霭。

    夜里,忽又下起一场急雨,弹珠子似的砸在乌蓬船顶。汇成一条条细流,渗入木板缝隙。

    一滴冷雨落在颈间,林瑜打了个寒噤,拢上外衣坐起来,抬头只看见漆黑一片。

    才四个月,却像过去了许多年。

    知名院校计算机系毕业后,林瑜背着跟了她五年的累累负债,拒绝了老师的读研邀请,进了大厂当程序员。

    穿过来之前,她才领完十万的年终奖,这是她毕业第一年,还没来得及去银行转账,就被冲上人行道的货车撞到了这里,变成十四岁时的模样。

    被牙人饿了两天,林瑜才狰狞地接受现实,进了姚家当丫鬟,被姚家小姐留在身边伺候。

    日子没有平静太久,姚老爷因言获罪,被贬出京城,坐上了南下的船只。

    船舱舱壁并不隔音,对门父女的说话声与昏黄的烛影一起漏出门缝。

    “妙华,我苦命的儿,你记住了,要把这信物收好,到了杭州城郑国公府,亲手交给那里的老太太。一定要求着她收留你。”

    “爹爹!我不走!我不嫁人,我要跟你一起去云南!”少女的哭声混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胡闹!”姚朗作势斥了一句,没能撑上一会儿,就在姚妙华变大的哭声中落败。

    他硬挺的背驼了下来,无奈叹气,“祖宗欸,你爹这次是被贬,不是升迁。云南那地方到处都是虫蛇,整日里风吹沙打。有钱都没地方使去,你怎么能一块儿?”

    姚朗早年丧妻,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养着,被贬路上,一想到她的以后,心里就愁的什么似的。

    直到昨晚,一个大浪打在船身,他从床上滚下来,才想起十五年前定远将军还在世时,曾为两家孩子定过一门娃娃亲。

    先帝当初以定远将军的从龙之功,加封了他国公爵位。定远将军与其夫人虽然走了十余年,爵位也落到顾家二房手里。但当初定亲的大房长子仍在京城为官,身边无有妻妾。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们姚家高攀许多。

    姚妙华哭得伤心,“爹爹,我害怕,我不想嫁他。”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是刑部左侍郎,又不是夜叉禽兽。”姚朗安抚女儿。

    “国公府落在杭州城里,他们家人口简单,现在就剩老太太和二房的人。等咱们的船行至江南,你只管带着信物去找他家的老祖母,求她收留。婚事怎么也要等你及笄,顾家大爷人还在京城当官,山迢水远,你们未必能见上面。听话,就当是去亲戚家借住一遭……”

    雨似乎愈下愈大,房间不知是哪个丫鬟打起了鼾。

    林瑜蜷成一团,渐渐阖上了眼。

    这场雨淅淅沥沥,直到六月才算消停。苓清园被雨水洗过一遭,花卉绿植长势更盛,满目尽是怡然绿意。

    高柳乱蝉多,鱼动戏新荷*。

    不觉已夏深了。

    晌午刚过,林瑜端着托盘到明净堂。

    她随姚家小姐进了国公府已有三年,许多事情都熟门熟路。心中也清楚,这个时候,老太太多半是在歇息的。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伏在八仙桌上睡午觉,被外间的说话声吵醒。打起小门边上的帘子看见来人,躁气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雀儿,你怎的过来了?”

    林瑜从杌凳站起来,面上带笑。

    “我们姑娘给老太太做了件斜领交襟的褙子,还想绣几句偈语上去,只不知她老人家喜欢哪句,姑娘想不出,嘱咐我过来问一问。”

    素月走近看见托盘里那件褙子,立时赞了声“阿弥陀佛”。

    忍不住上手去摸上面的白鹤,啧啧直叹,“这只鹤活灵活现,真真要飞出来似的,姚姑娘对老太太有心了。”

    先时吵闹的丫鬟哼了声,抬手抻直身上新买的藕粉撒花褶间裙,讥道:“若是真有心,就不会挑老太太睡觉的时候过来。难不成要现在将她老人家喊醒,来挑什么偈语不成?”

    素月面露尴尬,转眼望去,林瑜却是没大所谓,柔着声道:

    “老太太晚上要念经,我若是来晚了,岂非还要耽搁她的功夫?不若早些来,在这里等着老太太醒,才是正正好。”

    “属你想得周全,老太太这几日正是忙着,晚了当真见不着。昨儿晚上二爷回来,老太太都没见他。今儿又来了趟,才留他坐了好些时候。”

    素月捻着帕子笑,“要不她老人家还睡着呢,被他给说困了。”

    林瑜一怔,“二爷昨儿回来了?”

    他回来倒也不奇怪,几日前顾家大爷升任两江总督的消息传回了杭州,多年不着家的人,这次要回来省亲一趟,一家人合该围着这位爷转一转。

    可他偏偏是昨夜回来的。

    素月撇撇嘴,“可不是回来了么,二爷这个人,出去时说的明明是上麓山书院读书。结果几个月回来,说是往扬州做生意去了。好像还赚了不少银子,现下都赞他是经商的能人,早先试错路了呢。”

    二爷顾云平是二房独子,今年二十一,比长房那位小了六岁。上次秋闱落榜后,大爷亲自从京城寄信,荐他去南边极负盛名的麓山书院读书,他竟然没去。

    林瑜心起疑窦,却只笑了笑,“人各有所长,没想到二爷还有这样的本事。”

    她们两人聊得欢快,彩云满不高兴地撇过脸去,“一来就吵死人了,叽叽喳喳。”

    素月着力点了点她的额角,“行啦,看你长得漂漂亮亮,分明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

    彩云被她一夸,脸蛋微微有些发热,抬手去摸时又听素月变了语气:

    “偏毁在这张嘴上,我在隔间都叫你吵醒了,快点去倒杯茶来,漆盒里还有包点心,拿来一起吃了。”

    素月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得最久,整个院子里没有丫鬟大过她去,彩云抿了抿嘴,起来有模有样地行礼,“是,素月姐姐。”

    素月拉着林瑜的手,在她身边坐下,“碧梧居那边过来走了挺久罢,外面热不热?”

    林瑜才进来,额上的汗用帕子擦了,两颊还是麦壳似的黄,一双眼睛倒是又黑又亮。

    “今儿放晴,比前些天都热,亏得老太太这儿临着湖,风吹进来凉爽的很,这会儿又好了。”

    说话间彩云端了漆盘过来,素月解开那包糕点,先分给彩云,继而递至林瑜面前。“喏,吃块糕点。”

    扑鼻而来的绿豆香气叫林瑜微微一怔,只见盒中糕点整整齐齐摆着,都是令牌形状,上面刻着“定胜”二字。

    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忽而被拨动了一下——

    “小瑜,今天学校有考试,妈妈给你做了定胜糕,吃上一块再去上学。”

    林瑜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这个声音,也好久没有吃过定胜糕。

    “雀儿?雀儿?”

    素月连唤两声,“你怎么了?”

    林瑜回过神来,笑着摇头,“太热了,没什么胃口,还是让我多喝姐姐一杯茶罢。”

    “这可是芳酥斋买来的定胜糕,倘若不是老太太赏给咱们,你去街上排一天也未必买得着。”彩云嗤声笑道,“放心吃罢,花不了你一个铜板。”

    这话说给旁人,或许还能借口是一句玩笑,可说给林瑜,便是明明白白的嘲讽了。林瑜跟着姚家小姐来这国公府时只有十四岁,过去三年,她俭省爱钱的名声已无人不知。

    旁人都不当面戳破,偏彩云每次见到林瑜都要嘲上几句。她一向牙尖嘴利,对着旁人或许会收敛些。倘若那人是林瑜,彩云必定寸步不让,要呲出利齿来。

    这回也是一样,彩云说完抬起下颌,狭长的狐狸眼睨着林瑜。

    林瑜没有多大反应,嘴角一抹浅浅的笑,起了身,“我还是去廊下坐坐罢,不吵着你们歇息了。”

    说罢径自出门,素月留她也只当没听见。

    这是少有的场面,素月气得拧了彩云一把,“就你长了嘴!就你会说话!总是欺负人家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她会生气,又不是第一次说了。”

    彩云提起裙子跳到另一边,乌髻上一朵新鲜栀子花落了下来,狡辩道:“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她本来就小气。”

    “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点心思。”素月轻斥,“你有本事冲着姚家的姑娘去撒气,要嫁给大爷的是她,不是雀儿。”

    这话一下戳中彩云的心窝子,叫她又羞又恼,脸皮涨得通红。重重哼一声,扭过脸不再说话。

    这厢素月急着找人,三两步迈至廊下,循着去院门的路望了一圈,没找见半个人影。

    雀儿如何走的这样快?

    素月正奇怪着,回身时目光却定住一个纤柔苗条的身影。

    原来这丫头没走,藏身在西墙拐角的廊柱后。身上的豆青对襟绢裙虽半旧不新,却干干净净,少有皱褶。

    不知是不是隔着距离,翘檐遮下的阴影罩在雀儿身上,盖去了她脸上的雀子*。寻常只五分容貌的小丫头,此刻亭亭静立在那儿,竟像个画中出来的美人。

    素月怔怔看直了眼,良久才去到她身边。

    “彩云那丫头狂起来没边,你别往心里去,外面热,站久了吃不消。待老太太选好偈语,我明日差人将衣服和纸条一并送给你。那衣服绣起来不容易,你回去只管歇上一日。”

    林瑜知道这是她的好意,抿唇一笑,“多谢姐姐。”

    素月看不过她这副老实模样,心底叹气。

    也不知是多少回了,每次遇上这么气人的事,也不见这丫头说旁人一句坏话,转头便能轻巧一笑,哪里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回碧梧居的路上,林瑜想起姚妙华吩咐自己过来时遮遮掩掩的情状,提裙走上一条更远的小路。

    难怪要在这时候叫自己出来。

    碧梧居后面有处别院,荒置许久,一直无人居住,林瑜走的小路需得绕过此地。

    她有意在这边闲坐了会儿,盘算着自己出来的时间应足够,才继续往回走。到连着垂花门的那面墙边时,林瑜止了步,藏在拐角的树后。

    垂花门外的石径边,守着一个小厮,林瑜认出来那是跟在二爷身边的书童。

    未几,那位二爷从碧梧居走了出来。那人身着橘绿纻丝直裰,腰间扎一条鹅黄汗巾,持柄骨雕折扇。

    乍眼看去是个十足的清俊公子,很有这个朝代文化人的风范——

    倘若他左脸上能没有那抹被亲过的胭脂印的话。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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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这主仆两个走远,林瑜不紧不慢踱步自树后出来。

    行至垂花门边,与探头张望的春喜撞个正着,春喜见是她,急急忙忙背过身,一张脸埋进肘弯,用力擦拭着。

    “小姐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 春喜捂袖放下手臂,抿起发肿的嘴唇。

    林瑜只做没瞧见,“老太太还在歇息,在那边等了会儿,素月姐姐叫我先回来。”

    “哦……”春喜心不在焉,迈上台阶时踉跄一步,险些被绊倒,还是林瑜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正房里。

    姚妙华正坐在妆镜台前,试戴一对碧珠银流苏的耳坠子。听完林瑜回话:“即如此,你改日绣好了再送过去就是。”

    “是,姑娘。”林瑜瞥过她未然脂粉的唇,敛眸不语。

    “雀儿,明日我要同二太太和三姑娘她们一道去寺庙祈福,春喜也去,约莫要花上两三日。带多了人不方便,你就留在碧梧居。”

    姚妙华说着,打开梨花木雕花方匣,抓了几块碎银给林瑜,“今日不用再来正房服侍,这几日你好好给老太太织褙子,拿这钱去买烛和线,剩下的自己留用。”

    春喜是姚家的家生子,而林瑜是姚家半路买来的,妙华对她远不如春喜那般亲近,好在每次给钱都大大方方,按劳分配。

    银两的重量压在手心,林瑜想起回来时撞见的那幕,什么也没提。

    被卖进姚家时她只签了三年的契,赎身的银钱早就存够,她最近已经在准备离开的事宜,就当作没瞧见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瑜回了自己的下房,这儿原是间耳房,因着房里的绣活都是她做,春喜不常伸手,妙华便将这里辟出来单独给林瑜住,方便她熬夜做针线。

    托素月的福,褙子留在明净堂,林瑜没有旁的事情可做,又能缝制些织物交给人卖。

    秃皮的八仙桌上竹篮盖了层旧棉布,揭开来,下面放着各色各样的帕子,荷包,香囊,都是近阵子挤着时间做出来的。

    一整个下晌,林瑜都在房中做针线,缝荷包累了便换帕子绣。

    不知多久过去,临近门口的青石地砖抹了片橙红的斜晖。她额头冒出细细汗珠,后背领口处的绢衫也叫浸湿些许,这才放下绣绷。去桌上倒茶喝时,手腕都在发抖。

    入了夜,林瑜照常要算一回账,取出戥子秤了今日得的碎银,共有二两重。

    这二两中挤出几钱去买线,烛火无需花费,她可以等夜深了去廊下拿,或是直接去廊下绣。至多花出半两,剩下的都能存下来。

    从床脚摸出存钱的木匣子,存了一两半进去,林瑜又摸向另边袖袋。手心拍空的瞬间,她那双黑亮的眸倏然变暗,恍若被抽去了魂魄。

    今早出门前,右边袖袋明明放着六钱的银子,她还记得那碎银的形状,像片薄叶似的。然而现在碎银没了,袖袋中只剩下拳头大一个洞。

    银子丢了。

    将下房里里外外都找了几圈,都没找着。她捂住袖袋,心像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漏着风,灌得四肢冰冰凉凉。

    许久过去,一抹月光沿着窗沿爬进满室昏暗,院中歇了半晌的热风吹进来,携着花香扑在脸上,林瑜才稍稍从这种滞闷苦涩的不良情绪当中缓过来。

    她其实不缺这六钱。

    自从高三那年弄丢过一张二十的纸钞后,她每次带钱在身上,都是小心再小心,已经很久没有丢过钱。因而不知道,好几年过去,被金钱把控一切的紧迫感竟然仍未消除。

    推开房门,一天夜幕低垂。

    林瑜想了又想,今日只去了老太太的明净堂,回来的时候她经过碧梧居后边的小径,在那儿闲留了会儿。

    正房里妙华春喜二人已经歇下,林瑜取走廊下的灯笼,向外而去。

    东角门处,守门的王婆子不见人影,门环上斜挂着把未合的锁,轻轻一推,这门扉就打开了。

    林瑜对此并不意外,自打搬进碧梧居,这王婆子好好看门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她夜夜都要忙着去和另几个守园的婆子喝酒打牌,三年来风雨无阻,也颇叫人敬佩。

    沿着来时的小径,林瑜一直找到了碧梧居后头的院子。今日回来,她在这儿呆的时间最长。

    偏院这边久无人居,下人们打理起来便不那么上心,入了六月,这儿的草还只拔过一次,现在又能没过小腿,找起东西来不是易事。

    林瑜捡了根趁手的长树枝,便走进草丛,每走一步,都要将两边都拨开仔细找寻番,才肯迈出下一步。

    她全身贯注在这片草丛,浑然未觉,身后百余步,久无人居的偏院廊下,有人正看着她。

    男人自廊下走出,着玄青暗金绣云纹直裰,腰扣绣金麒麟带。薄透的月光沿着他面部轮廓勾勒出一副英朗俊雅的面容,眉目深邃入画,气质清直如松。

    神色却是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许裘上前问道,“爷,这丫头不知从哪儿过来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是否把她赶走?”

    顾虑着男人的眼睛受伤未愈,他特意说得仔细了些。

    顾青川未答此话,只是静默注视着月光落下的那处模糊不清的影子。

    今夜月明如昼,洒在草尖,如同铺了层淡亮的灰,树枝拨动草丛的声音被夜风吹入耳中,再看过去,草中人有了清晰的轮廓。

    他问,“她穿的衣裳是何颜色?”

    “青白。”许裘怔了下,“她好像在这儿找什么东西。爷,王太医还有三日便能过来,可要派人催催?”

    那边林瑜已扔了树枝,举起那枚形如叶片的碎银放在月光底下看了又看,良久,甜甜笑了下。

    “不必。”顾青川收回视线,折身回屋。

    他看清楚了,她找的是银子,还有——

    她的牙很白。

    *

    许裘留在原地,等林瑜回去时悄然跟在她后边,一直跟到了碧梧居外,才发现那门竟没上锁,守门的婆子竟也不在。

    怪道这丫头偷跑出来,幸好今日没叫她撞见什么。

    大爷虽寄信说过要归家省亲,但他已经回府一事,还只有老太太一人知晓,连二房那边都紧瞒着。一是为国公府牵扯到的公事,一是为大爷这次回程时出了意外——

    他亲自劫人时眼睛受了伤,大夫说过得好好将养,白日不得出门见强光。此事若是传出去,少不得引来朝廷那边起疑,只能做了一拨假人马在路上走驿舍,他们先行回府将养。

    许裘在这扇虚掩的门前思索好一阵,挪步回了偏院。

    他们现下住的这间偏院虽久无人居,也是一座三进四合的宅子,住在二进,外边看不出里面是否住人。

    东间厢房。

    临窗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面磊了字帖公文,并一方端溪鸜鹆砚。秋山笔架上搁着一只笔,毫尖聚着水滴,缓缓下坠。

    烛光映在窗纸,须臾被一道黑影压下,屋子里暗了下去。

    许裘敲门进屋,回道:“爷,咱们安排后归的人马在鞍川遭袭,李四率人捉住了几个刺客,没等问话,他们便一个个咬破舌下的毒自尽死了。”

    书案前,顾青川挽了宽袖,另手握着盛有火漆的铜匙慢慢摇动。

    匙底不时有烛火光影漏出,在男人深褐的眸底燃起一点簇亮,“跑走的那几个看到我了?”

    许裘垂首道:“马车帘开着,李四举着火把往里面晃过,正对着的几个人都看清楚了您的替身,应分辨不出。”

    过得一会儿,屋子里又亮起来。

    顾青川盖好火漆印,将信递给他,“叫人送去江苏,亲手交至陈大勇手里。”

    许裘接了信放进衣襟底下,却没有挪步,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扭捏做派惹来一记凉飕飕的冷眼,“有话就说。”

    “刚刚属下跟出去,发现那丫头是碧梧居姚小姐的丫鬟,忽然想起——”

    许裘垂首,继续道:“老太太递过话,说您难得回来一趟,该抓紧与姚家小姐见见,彼此磨合一番,尽早把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

    案前那人动作微顿,继而道:“是该尽早把日子定下来。”

    不是成亲的日子,而是退亲的日子。

    许裘从这副语气中推出隐含之意,想想也是,凭那姚家小姐是什么天仙,单看她落魄的家世,大爷便不可能娶她。

    房门合拢时,案上的火苗跟着漏进的夜风扑跃了一下,顾青川耳边似乎又听到临行前恩师的殷殷劝告——

    “退之,娶妻娶贤,那姚家小姐若是性子才能皆好,何妨娶她为妻?这不仅是你父母的承诺,亦是他们的心愿,想要你有个可靠的内人。”

    可定下那门娃娃亲时,姚妙华还在胎中,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哪里来的这种心愿?

    顾青川端起一只青釉海棠花盏,指节轻叩茶盏盖,冷沉的眸中看不出情绪。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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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妙华带着春喜出了碧梧居,林瑜抱着她们的行李跟在后面。马车停在角门处,她得把这些物什搬上去。

    她们的行李多是些衣物和首饰匣子,用竹篾编制的轻便箱箧装放,装了有两个箱箧,都给了林瑜拿着。

    林瑜身量高,力气也大,箱箧叠放抱在身前,行走起来并不显得粗蛮笨重,反倒有种女儿家的爽朗利落。

    到角门后,她们才发现这儿停了四辆马车。

    这次去寺庙的人只有二太太和三姑娘。即便丫鬟们并着箱笼物件占去两辆马车,还是多了一辆。

    林瑜还未细想,答案自己出现了。

    “母亲,妙华妹妹,妹妹。”

    顾云平含笑走来,他本就男生女相,斯文好看。今日穿着身柘黄漳缎直裰,腰间别了条牙白的汗巾,头顶束发嵌宝白玉冠,越发显得清俊有貌。

    一出声,好几双眼睛便朝他望了过去。

    林瑜侧身让至路边,余光瞥见妙华似是不高兴,脸撇向一侧,可眼睛却还是时不时留意着顾云平那个方向。

    车帘子由车夫牵起,顾云平笑看着车内,“怎么你们三个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要把我孤零零撇到一辆马车上坐着?”

    二太太嗔他:“你这无赖,自己起得晚了还怪上别人,就该马车也不留,叫你走路过去。”

    “那可不成。” 顾云平踩上马车,似是不经意般瞟了妙华一眼,“母亲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受不得冷清,一刻钟不理我,就要心如刀绞了。”

    妙华脸颊腾地变红,立即偏向另侧。

    林瑜听不下去,转过身,冷不丁透过车轩瞧见后边马车上的春喜,灰沉着一张脸。

    委实是很复杂的男女关系。

    车辕辘辘驶离国公府,目送老板和同事离开后,林瑜捏捏小臂,兀自回了碧梧居。

    躺上竹榻小憩了会儿,她爬起来,在抽屉里拿出一沓画着花样子的纸张。挑出几张后,她打开针线箧,拿起昨日才取了针的绣绷,又缝起了荷包。

    竹篮快要填满,林瑜打算再做两个交给人一起拿出去卖钱。

    到手的银子才让她安心。

    及至一轮通红的夕阳落入窗间,林瑜便放下针线,舀水在石阶上洗了手,回屋打开珍珠膏,挑起豆大一块抹在手心。

    林瑜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当初为了赚钱咬牙学下来的本事,眨眼变得毫无用武之处。

    这边的女子就业面比她想象中还要狭窄,没有本钱能做的事情更加有限。

    林瑜小时候倒是学了七年的国画和书法,可没名气的书法字画卖不上好价不说,自己还要惹来猜疑。

    于是只得入乡随俗,学起了自己根本不擅长的手工活。她现在这门绣艺,还是在姚府时花了三个月月例跟着府上绣娘学的。

    好在学得不错,不止挣回学费,还攒下了不少。

    只是还不够。

    林瑜感觉自己似乎得了一种金钱饥渴症,总是觉得自己钱不够,对其有一种强烈又迫切的占有欲。

    总是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把它们通通攒起来。

    林瑜知道自己这种心理不太健康,可她不想控制,林瑜知道,失去钱自己心理一定会变得更不健康。

    西南角的小厨房的方向飘着一二缕青烟,李婆子应还在厨里打下手。她是厨房里负责采买的主事,常有机会出去,林瑜一来这儿就和她打好了关系,不时做些绣品交给她卖。

    挎起竹篮出门,王婆子又是不在。林瑜到了小厨房外,但见柴门紧关着,里面几人正在聊闲,不时有啧声传出。

    林瑜贴近门扉,隐约听见里面提起了顾家大爷。

    这位大爷的事迹,林瑜粗略知道点儿。

    他幼年随定远将军定居在京城,新帝登基第三年,定远将军与夫人双双病逝,顾家大爷彼时只有十岁。

    因着山迢水远,并未回杭州老家,而是由双亲的挚友,当时还是大理寺寺正的文正松接到了身边,代为抚养。也是为此,国公爷的爵位才落到二老爷身上。

    这位大爷年少有为,道成十五年的进士。殿试时只十七岁,是一众进士当中年纪最小的。被皇帝钦点为榜眼,进翰林院当了庶吉士。后外放江西九江当知县,时年遇水灾,他修渠分洪,安抚流民,赶着当口还查办了一起贪污二十万两赈灾银的大案。

    他这次回来,妙华的亲事就有着落了。

    林瑜舒一口气,后退十几步,有意提高声音,“这门怎么关着?莫不是我来晚,都歇去了?”

    笨重的脚步声走近,门扉向内拉开,却是守门的王婆子。

    她今格外热络,“雀儿姑娘,你怎么往这儿来了,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她瞥了眼林瑜臂间的竹篮,主动搭话道:

    “厨房这时候哪儿还有好东西,我儿子现在在外边,他正闲着,我叫他带你去买。”

    “不用麻烦。”林瑜未多迎合,绕开了她,“李妈妈在不在?我给你送些东西。”

    “雀儿这时候来了?我在这儿。”腰厚身圆的婆子从灶后站起身,看见林瑜臂间的竹篮时惊讶一回。

    “前几日还说在忙,香囊帕子卖一次要二三十样,这时候就做好了?”

    她两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栽头埋进篮子里看,里面的帕子有黄绸的,粉绸的,香囊亦是各色齐备。依着颜色,上面用不同的绣线绣了葡萄,丁兰,如意结等等花样,还有好些没见过的花纹。

    李婆子诶呦了声,“雀儿姑娘手巧,这花样是越来越好看。我今早还说现在到处都在用织机,帕子没以前卖的好,这下可不担心了,哪家的木头疙瘩能比得上姑娘手巧。”

    林瑜惯性互捧,“有您这张嘴在前面吆喝,谁还忍得住不买。”

    李婆子就吃她这套,笑得见牙不见眼,猛一张嘴,喉间跟着发痒,把竹篮拿开,自己弯向另侧咳嗽起来。

    林瑜连忙拍她的后背,待她平复些后,道:“忘记与您提,这篮子里还放了两颗丁香丸,您平日总被柴火熏得咳嗽,这药丸子是润嗓子的,回去泡水服一丸子,嗓子能好过些。”

    “难为你记得这种小事。”李婆子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我这锅里还剩了碗精瘦精瘦的扣肉,你带回去吃。”

    林瑜笑笑,“扣肉您自己留着,我才用过饭,肚子撑着呢,就先回去了。”

    “你这小丫头总是客气。”李婆子没奈何摇头,爽朗道:“老规矩,过一日来拿钱。”

    林瑜笑脸应是,出了小厨房,王婆子跟过来还想说些什么,林瑜侧身一福,“我先走了,您趁早回。”

    说罢不等回应,快步离开,浑没注意身后那道黏上来的目光。

    王婆子直望着她的身影走远消失,眼珠子骨碌一转,问身旁道:

    “这雀儿姑娘生的一双巧手,又会绣帕,又会缝裙,不止自己有月例,听说每到换季,园子里的丫鬟都来找她做衣裳?”

    李婆子:“可不是,那些人要找雀儿绣些什么,可得领了月银早早地去问,晚了不定能排上。”

    王婆子心念一动,凑到她身边。

    “果然还是老姐姐的眼光好,会识人,这雀儿不止能赚钱,知道务实,长相也端端正正,真格儿比那些大家闺秀强多了。”

    听她把林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李婆子得意杨眉,正要循着这话吹嘘两句,蓦地被王婆子挽住手,她问:“老姐姐,你什么时候认她做干女儿?”

    李婆子搡开她,“我孙子都三岁了,认雀儿当干女儿做什么?”

    “当然是出来做媒,把她嫁给我儿子了。”王婆子对她挤挤眼。

    “我儿子相中了她,两月前我向她提过一回这事,这雀儿怕羞没当面答应。现在就差个合适的媒人在中间说合说合,你老就正合适,若是能成,少不了给你包个大红封。”

    李婆子半信半疑,并不稀罕她这大红封,“你说雀儿怕羞没答应,是怎么个怕羞法?”

    “还不就是女儿家那样么。”王婆子一面说,一面想起她当天找雀儿说亲的场景。

    那是个晴天,林瑜听完便礼貌笑了一下,继而道:

    “还是为令郎另则良缘罢,我不合适。”

    她是个体面人,想着还有一阵子才能离开,和王婆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欲撕破脸给自己添麻烦。却不想在王婆子眼中,又是另番意思。

    “这小妮子低着脸要说不说,忸忸怩怩不答应,但我能看出,心里头还是愿意的。”

    王婆子推着李婆子的手,“你可得帮我劝劝,我儿子就相中她了,等她进门,我家盖了新房子,到时候少不了给你这个干娘一份彩礼钱。”

    一长段话中盖房子三字尤为突出,李婆子恍然大悟,她们家去年才因着一场伤人的官司赔了不少钱,哪有银两去盖新房子?原来是等着雀儿这丫头进门,去掏她这几年做绣活攒的钱。

    这种缺德事竟还与自己商量,她当自己是什么人?

    李婆子啐她一口,撸起袖子重新进厨房,“老货,快关上你的这张臭嘴,我才不做这起子亏心事,再吵嚷当心我往你嘴里塞茄子!”

    王婆子暗骂这婆娘不识好歹,捉了裙跟上去,好声气道:“不说就不说,你凶什么,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值当为个丫头作废?”

    李婆子冷哼一声,拾起一把柴火添进灶内,冒出的烟气将王婆子呛得直咳嗽,她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事儿是我不对,我先回去,明儿再来找你。”

    出得门来,王婆子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暗暗朝后啐了口。

    说几句好话还拿上款儿了,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不成?

    你不帮老娘,老娘有的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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