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志怪书
金色茉莉花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1870274
松风吹断茶烟,白云堆里,神仙安眠。不觉梦起当年,村口树下,老人讲古,那些惊呆幼童的神仙鬼话、狐精山怪,不真也不幻,诡谲也浪漫,仍是觉得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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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间可有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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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斑驳墙角,一条潺潺溪流,溪边连绵的粉墙黛瓦。跨溪一座旧石拱桥,桥上一座八柱木亭,木柱已褪色了。
亭中坐一名拄杖老者,围着七八孩童。
正在讲古。
一名旧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手上提着一袋米,独立站在墙边,沉默看向前方。
可以听见老者的话语与孩童的惊呼。
老人是村里的长者,年事高又清闲,便常在村口树下讲古,既是让年轻人知晓天下之事、历史兴衰,也是将自己的人生阅历、经验教训传递给村里的子孙后代们。在这年头,乡间村落,许多东西便是这么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
只是孩童一多起来,讲古就变了味儿。
从讲古今大事,变成了神仙鬼话。
这种故事古往今来一直是受欢迎的。
听的人爱听,讲的人也爱讲。
林觉此前一年中也常来听。
说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平白来到一个陌生落后所在,没几个人愿意,可既然已经来了,横竖没有别的办法,便也只能努力做到不被困在这个小村落中度过一生了。
料想每个世界也该有每个世界的精彩,不同时代也会有不同时代的乐趣,总要去见识一下。
要走出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看怎么个走法了。
林觉起初打算通过读书一道,考个功名,离开此地,好歹先与这个世界打声招呼。
恰好此地近些年来商贸盛行,村中舒姓人家大多组团经商,将本地笔墨纸砚、茶叶木料销往京城,倒是逐渐富裕了起来。加上此地受儒家宗族乡土观念文化影响极大,富人一多,便希望自己的族人乡人中多出一些读书人,今后考了功名,好互相帮衬,于是筹资开办了族学书院。连带着林觉这样的外姓同村也沾了一点光。
于是读书一年,听古一年。
日子清苦,习惯过后,倒也闲适。
只是如今却有了忧愁——
上月家中大伯外出捕鱼,回来便忽染重病,全身生疮,没有多久,便已生命垂危。
原身幼时家贫,母亲被货郎拐走,父亲独自将他抚养长大,后来跟随村中舒姓人家一同外出行商,倒是多少赚了点辛苦钱,不过这两年天下盗匪贼人横行,说是前年,一次外出过后,一队商人都没再回来。之后便是大伯接替了父亲职责,供养他衣食读书。
甚至自己来时还落了水,亦是这位大伯舍命将他从河中救起。
大伯病倒之后,堂兄去请了周边远近闻名的神医来看,开了方子抓了药,药倒是有用,价钱却也昂贵。
寻常人家托了地方便利,能衣食不愁便是不错了,还能供养一个读书人便已是极限,一个月的药钱,早已掏空了积蓄。
原身父亲留下的钱也用完了。
村中舒姓主家心善,每旬让他去宅中领一小袋米,不至于让村人饿死在家中。
林觉这才刚从舒姓主家宅子里回来。
而按神医所说,慢治顽疾,要想病好,这样的药最少得喝三个月,少说还要十几二十贯钱。
却不知该从何处去寻。
林觉是真忧愁。
恍惚之间回过神来,便听前方亭中传来声音:
“……那个人不是什么有道行傍身的道士法官,只是胆大力壮的汉子,喝了点酒上了头,硬是与那个鬼怪纠缠打斗了半夜,等到天大亮,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爬起来一看,你们猜怎么了?
“身边哪里还有什么鬼怪,只有地上一条破布袋一样的皮,太阳出来一晒,直冒青烟,闻着滂臭。”
众多孩童听得又惊又愣,痴迷其中。
却有一个孩童眼中多了一丝疑惑:
“二太爷,世上真的有鬼吗?”
这一年来,林觉听着故事,也常想这个问题。
这世上可真有神仙鬼怪?
没有见过,自然不敢轻言说有。
可若没有,传闻又如此普遍真实。
“当然有了!怎么没有?”村老眉毛一挑,“我给你们讲那么多妖精鬼怪的故事,好多都有名有姓的,都是编的不成?”
“您见过吗?”
“自是见过!不是给你们讲过嘛?”
“可夫子说,这个世上没有妖精鬼怪,他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见过妖精鬼怪。”
“夫子啊……”
老者握着自己斜靠的拐杖,含笑沉吟,仔细想了想,才说道:
“这个世上人有千种,有人惧怕鬼怪,有人不怕鬼怪。鬼怪也是一样,既有鬼怪惧怕人,也有鬼怪不惧怕人。因此有人绕着鬼怪走,也有鬼怪绕着人走。夫子饱读圣贤书,学问也高,一身正气,蔑视鬼怪,又哪有鬼怪轻易敢在他面前出现呢?”
众多孩童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老者又笑眯眯的,抚须说道:
“刚才说的是隔壁县的事情,如果你们不信,横村汪家分祠最近也闹了鬼怪。汪家大发悬赏,说只要有人敢去祠庙里住上一晚,就给钱十千,正好你们几个毛头火气也旺,可敢一起去宗祠里睡上一夜?”
“真的?”
“不信回家问你爹娘!”
众多孩童面面相觑,都很害怕。
“有人去过吗?”
“有啊。我们村就有几个赌徒酒鬼去,除了上个月有人胆大,拿到了钱,别的都被吓得半夜跑了出来,有的回来之后还病了几天。”
老者说完,还补了一句:
“不信也可去问!”
众多孩童顿时就闭上了嘴。
唯有边上林觉面露异色。
之所以在此等待,便是打算等见多识广的村老讲完一段妖鬼故事,过去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个赚钱法子,无论是他能做的偏门,亦或是凭着村老的辈分让他在舒姓宗族的商队中做点事情,只要能挣钱,都是好的。
没想到恰好听到了这里……
以前倒也听说过有酒友醉后打赌睡坟场的,也在这座桥亭中听过不少老者口中的妖鬼故事,此时这些都在心中翻涌了上来。
细细回想,认真思索。
终于,少年提着米袋,迈开了脚步。
沿溪上了桥亭,来到村老跟前,对着和蔼的耄耋老人,自然要多几分恭敬,先喊一句:
“舒太爷爷。”
“是林家的娃娃啊,怎么了?”
“您刚才说的,横村汪家太爷悬赏,去祠堂睡一晚就有赏钱十千,是真的假的?”
“嗯?难道你想去试试?”
林家虽是外姓,毕竟同村,老者如何不知道他家的情况?平日也是有些帮衬的。此时听他这么一问,立马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汪家祠堂里真的有鬼怪吗?”林觉却是先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我刚才给这几个毛头说,叫他们去试试,也只是吓吓他们,你可不能听了我这话就想去。”
“……”林觉稍作沉默,又问道,“真有人拿到那一万钱吗?”
“这当然了。听说是个县里来的酒蒙子,长得壮,胆子大,不知有没有练过武,一进去就是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拿了钱就走了。”
“那可有出过人命?”
“这倒没有听说。”老者说道,“出人命是大事。又不是深山老林,但凡人住的地方,都有王法,就是真有妖鬼,也不敢随便闹出人命来。”
林觉站着不动,又想了想才说:
“多谢舒太爷爷。”
“你真要去?你不怕?”
老者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
“……”
林觉不是一个真的少年人,心中既有思量也有计较,只是此时他都没有说,而是继续躬身行礼:
“请舒太爷爷多给我些指点吧。”
“唉……”
老者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道士法官、巫婆方士,哪懂什么辟妖祛邪的法子,就算有也没有用,有用哪还轮得到你?”
说着又停顿思索了片刻:
“只是常听人说,人死才成鬼,鬼本弱于人,哪怕山间狐鼠成了精,最初也不过只比原来稍强,其实少有道行多高的。
“又有古话云:妖由人兴。
“你没做过坏事,心中无愧,年轻没病没灾,气血也壮,寻常妖鬼不会找你麻烦。如果真遇上了,面对它们便千万不能害怕。害怕就会心乱,心乱就会神散,神散则鬼得趁之。不害怕就会心定,心定就神全,神全妖魔鬼怪就侵犯不了了。
“所以哪家闹了怪事,都要请胆大气盛的人去坐镇,胆大才是第一,气盛才是第二啊!
“不说妖鬼,与人对峙也是一样的。
“胆气千万不能消……”
林觉认真听着,表情相对平静。
这一年来,从村老口中听说的志怪故事,大抵都是如此。
妖鬼不见得强于人。
人也不见得弱于妖鬼。
有妖鬼欺人,也有人欺妖鬼。
又常有双方交好者。
常有偶然的邂逅与短暂的缘分。
稀奇古怪,浪漫诡谲。
引人入胜。
世间倘若真有妖鬼,与世俗传说总该有几分相符。
还是清晨,山下村庄十分安静,民居笼罩在淡淡白雾中,一时只听得到树上鸟雀喳喳和流水声音,少年已然谢过老者,提着米袋,归家去了。
一边走一边想。
却不知那横村汪家祠堂的怪事,是真的有鬼怪,还是别有用心之人作乱。
也不知这世界究竟如何。
给钱十千……
今天便去见识一下吧。
第2章 快些离去(感谢“白水豆腐花”大佬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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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村很大,同样临水而居,远远看去是大片的白墙青瓦,与浓墨的石板淡墨的青山一同倒映在湖水中。
可莫要小看了此地的村落——
在这地方,商贾富人也好,达官贵人也罢,宅邸家族多处于乡,而不住城里,因此每个村落几乎都是同姓聚族而居,不杂他姓,一个村落就是一个巨大的家族,一个小型的城池,像是林觉这种明明是外姓却住在舒村的情况并不多见。
横村是汪姓,还算显赫,至今也有族人在朝中为官,这年头的人讲究尊祖宗重孝悌,光是祠堂就修了二十多间。
一间本始祠,两间主支祠,下面还有分支祠,甚至有些人家里还有家祠。
此次闹怪事的,是一间主支祠。
林觉一番查探打听之后,已到了一间大院,见到了汪老太爷。
这是一间宽敞的堂屋,头顶有天井采光,下有水缸,养着乌龟,墙上柱上几幅楹联,主座东瓶西镜,老太爷衣着华贵,端坐太师椅上,一双豆大的眼睛瞄着下方的林觉:
“你是哪家的儿孙?吓坏了可赔不起。”
“晚辈从舒村来,姓林。”
“哦,那个林姓的。”
“是。”
“你胆子挺大啊……”
“向来胆大。”
林觉尽量保持着镇定。
不管曾经如何胆大,如今到了这里,一个陌生的不够了解的所在,又在亭中听了村老一年的志怪故事,心中便也难免有几分忐忑了。
忐忑来源于未知。
“你这年纪,读书博功名才是重要的,莫要为了一些钱财,或逞一时之勇,吓坏了身体。”汪老太爷叮嘱一句。
“晚辈想去见识一下。”
“真想去?”
“真想。”
“胆子还真不小,正好,今日你有个伴。”这位老乡贤语气不急不缓,似乎并未因自家祠堂出了问题而过于担忧,又似乎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件有些奇异却也并不十分罕见惊悚的事,“吃夜饭了吗?”
“回老先生,还没有。”
“你是来帮我们汪家忙的,不敢怠慢,可要什么东西?现在就说。”
“有把刀剑最好了。”
“给他一把柴刀。”
“多谢老先生。”
“还要什么?”
“……”
林觉沉默想了想,这才说道:“晚上天寒,再要一床被褥。”
“还要什么?”
“不要了。”
“好小子!”
汪家老太爷说完挥了挥手,既是对林觉也是对旁边一个下人吩咐道:“给他准备被褥,再在这里吃个饭,然后带他去祠堂。”
书香大族,就是讲究。
夜饭吃的山笋炖腊肉。
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了。
吃饭时林觉也看见了汪老爷子口中的另一个伴,是个带着几分酒气又有几分颓丧气、胡子拉碴的大汉,看来也是奔着那十千赏钱来的,这倒给林觉心里多多少少添了几分安定感。
人的不安多来自于孤立。
有人作伴就好多了。
饭后有人带着他们前往祠堂。
一路穿村而过,烟气灯火。
“往前走到头就是。”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下人步伐明显踟躇了许多,似是不敢再多靠近,只伸手指着前方对他们说,另一只手拿着一盏油灯。
林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条笔直而狭窄的巷子。
巷子旁边都是房屋的防火墙,修得很高,墙原本是白的,时间一长,被雨水冲刷露出下面黑色的底,便多了一点斑驳的墨色。黄昏时候,天要暗不暗,墙高加之巷子窄,明明不长,却给人一种十分幽深的感觉。
“……”
林觉深深吸了口气。
可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听闻,又想到家中大伯的病情,便觉得实在没有多少可畏惧的了,于是果断说道:
“管家就送到这里吧。”
“嗯?哦好……”
下人将手中油灯递给他。
“多谢……”
林觉接过油灯,便又迈开步子。
拿油灯的手顺便夹着被褥,另一手提着柴刀,走进巷子,一直往前。
硬是没有回头一下。
很快来到祠堂面前。
林觉抬头看了看。
祠堂大门开着,借着黄昏天光,可见里面很空,直接能看到最里面的画像墙,好像什么都没有。
林觉不让自己多想,踏步而入。
跨进高高的门槛,确实有几分凉意,不过体感和寻常家宅差不多,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身后则是另外一名汉子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也没什么啊……”
明显听得出是自己安慰自己。
林觉没有回应,依旧一边往里走,一边抬头打量着这间祠堂。
横村的祠堂和舒村的祠堂差不多,都是三进式的结构:第一进是仪门,有个放东西的小空间,等于里面有两间房,一大一小,一低一高。
第一间是个有着桌案椅子的大堂,一般叫做享堂,可供族人议事、褒奖杰出者、惩罚恶劣者。背后的墙壁将第二间挡住了,林觉最先看见的便是墙上挂着的汪家这一支先祖的画像。
是个颇有些风度的中年人。
随即看向两旁柱子上挂的楹联:
敦孝弟以重人伦;
笃宗族以昭雍睦。
从侧方绕到后面,上个台阶,便是第二间,稍微比第一间要小上一些,放着汪家这一支先祖的牌位,叫做寝堂。
祠堂同样修着有天井,可以透光透月,雕梁画栋,修得极好。
就是头顶的瓦片有些杂乱。
此外堂中处处是楹联、家训族规。
林觉默默地看着,也默念着。
意外的并没有阴森感,反而觉得是子孙后人对祖宗先辈的尊重,是一种宗族文化的传承延续,居然有种庄严感。
身后则又传来那汉子的声音:
“你这小子倒是胆大,闷头就往里面走,都不带一点纠结的!
“怎么?你也和人打赌输了?
“还是逞能?
“嗨!老子还以为今晚就我一个人呢,多了一个人,倒是心里头舒坦多了!”
这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被褥草席,在祠堂里面坐下来。
林觉也坐下来。
点上油灯,和他闲聊。
都是附近的乡里人,互相说说家住在哪,谁谁谁认不认识,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本就昏暗的祠堂变得更暗了。
唯有豆大的灯光摇曳。
“小子你说,要是我们现在跑出去,另外找个地方住一晚上,明天天亮之前再跑回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在里面睡了一晚?”
这人的神态随语气而越发动容,好像真的觉得这样做可行,但凡林觉点一个头,他就真的会出去查看有没有人并带着林觉偷偷溜走一样。
林觉听了第一想法却是——
这个同伴好像不是很可靠。
“不知道。”
林觉如是回答着,神情平静。
他不敢赌,也不愿赌。
既然定了决心要来,也已经坐到这里了,他便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开。
“唉……”
汉子被他拒绝后,又开始自我安慰: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怪,老子以前……唉反正那些说自己走夜路遇到鬼的人,不是喝醉酒眼花了,就是闲着没事和人吹牛。
“大多都这样。
“这里多半也是些山里来的野猫野狗弄些动静,这村里的人自己吓自己。要不就是这村里有人在这里偷情,弄些动静来吓唬人。不然,不然就是那汪老太爷做了什么事,让祖宗们不满意了,横竖不至于为难我们。
“你说对吧?”
没有多久,祠堂中便安静下来。
倒也不是两人睡了,没有人睡,没人敢睡,只是也没有了话说,便都用被褥裹着自己,靠在墙上,在昏暗中睁着一双眼睛。
油灯依旧摇曳着微光。
今夜有月亮。
月光明亮,过天井照地上如白霜。
夜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困。
不知不觉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呼……”
有一阵寒意微风。
身旁汉子陡然睁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
林觉也不由心里微微一惊,往前看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就在他以为是这闲散汉子无聊吓自己取乐、或是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时,却真的看见外面光影闪了一下,几乎同时,又有风吹进来。
油灯被压制,立马一暗,火苗几息之后才重新挣扎着站起来。
“什么东西?”那汉子又转头看向林觉说道,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
“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村里的狗。”
林觉心中也有些不确定,可比起身边这个看起来更年长也更强壮的汉子,却镇定多了。
“村里的狗?
“也有可能也有可能。”
这闲汉连连说了几声,仿佛是说服自己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又有动静。
这声音却是一句说话的声音:
“又有不怕死的来了吗?”
声音尖细,不仅难辨男女,甚至听着都不像是人的嗓子发出的声音。
“!”
闲汉顿时被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他还是这么一句,声音却已颤抖不已了,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做出的分析。
林觉也是舒村老夫子的学生,也受老夫子“世间有术法无鬼神”的思想影响,拿不准这汪家祠堂究竟是真有妖鬼还是人在作乱,此时一听这奇怪的声音,竟也逐渐的开始有了偏向。
无他,实在太怪了。
正犹疑时,忽然头顶一阵晃动。
“哗啦啦……”
“叮叮当……”
全是瓦片晃动的声音。
随即开始有瓦片掉落下来。
“啪……”
一片瓦落在地上,立马打得稀碎。
又是呼的一声,一阵风刮进来,寝堂中唯一的油灯竟应风而熄。
寝堂中顿时一片黑暗,只听得头顶继续哗啦颤动,像被狂风席卷,间歇有瓦片掉下,打在地上啪啪响,有时还有瓦片的碎屑溅到林觉的身上,带来些微的触感甚至是刺痛感。
林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世间真有妖鬼?
村老口中那些志怪故事都是真的?
难怪那么多自诩胆大的酒鬼壮汉、走投无路的闲汉为了钱来到这里,都没能撑过一个晚上。
真有妖鬼的话,又有几人不怕?
这时寝堂外面再度传来声音:
“不想死的,快些离去!”
依然尖细不像人类,伴随着瓦片叮当噼啪声。
“啊……”
保命要紧,身旁闲汉想也没想,翻身爬起,还没站直身体,便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林觉没有阻拦,也没有动。
一是汪家祠堂不安宁有段时间了,来这里过夜的人不多也不少,甚至汪家也组织过家中青壮来此,可除了那些回家后被吓得生病的,林觉还没有听说过有谁因此被害的。
二是这闲汉此时跑出去,借着天井月光,正好可以看见外头的到底是人是鬼。
也许是有人团伙作案?
只听闲汉仓皇的脚步越来越远,出了寝堂,似乎还被门槛或者是台阶绊了一下,到外头了,却只听见一声更为惊恐的叫声:
“啊!!”
这声音也迅速的越来越远。
此时的村中一片安宁。
想来不少村民都被吵醒了,或者听说了今夜又有人进祠堂、干脆就没睡,此时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寝堂中仅剩林觉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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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露胸)
第3章 人也可退鬼神(感谢“上善若水1111”大佬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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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外面有一声意外的轻呼:
“还有个人?”
随即声音陡然变得凶狠起来:
“还不速速离去?”
随着声音,又有一道风声。
“啪!!”
一片青瓦飞了进来,就撞在离林觉三尺远的墙壁上,力道很足,砸得稀碎。
溅射开的瓦砾甚至打到了林觉脸上。
“……”
林觉不由扭头,看向身旁墙壁被砸的位置,看着它与自己的距离,又摸了摸生疼的脸,眼光闪烁,却依旧没有动。
村老故事里,那些占据人类屋宅的狐精鬼怪也常常这样,喜欢用飞瓦丢砖的方法来把人吓退,也有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与人对骂理论的。
这位似乎也因种种考虑,或是种种顾虑,不敢随意伤人性命。
结合自己得知的消息,汪家虽然祠堂被占,不过却始终未向县里报案,也没有听说有人在此丢了性命的大事,他更肯定这一点了——
这位是想把他吓走。
不过这点也无所谓了。
“还不走?”
外头再度传来声音。
“啪!”
又一片青瓦飞来,砸得稀碎。
还是原来的位置。
“我念你年轻,身有正气,也没有冒犯于我,所以好心劝你离开,若是再不走,命都要丢在这里!”
外面声音继续威胁。
林觉眼光闪烁,终是缓缓站了起来,依然盯着外面,却是说道:“不知阁下是妖是鬼,可如果想让我离开,只丢一片青瓦,是万万不能的。”
“是吗?”
顿时噼啪几声,又是几片青瓦飞来,砸在墙上离林觉更近的位置,力道也更大了,连墙上的白粉都被砸得脱落,溅开无数碎屑粉尘。
林觉下意识闭了下眼,然而睁开眼睛,深吸口气,却对身边墙壁看也不看,继续说道:
“阁下何不现身呢?”
“我怕吓死你!”
“何不试试?”
“你想找死吗?”
“那么阁下还有别的本事吗?”
“嗯?我可生气了!”
“嘭!”
一声沉闷的响。
这次飞进来的,却是一块青砖,狠狠砸在墙上,并且与林觉的距离也只有一尺了。
林觉甚至感觉到了劲风。
若是这块青砖砸在头上,恐怕不是也是重伤。
林觉却依旧没有扭头看,他怕看了之后会让自己变得胆怯,于是依旧盯着外面,谨守内心,甚至加重语气:“阁下应该不止这么点本事吧?”
“你这小子!恼人!”
随即稍稍停顿片刻,又有类似咬牙用力的声音。
“呼……”
只听一道巨大的风声,头顶骤然一暗。
随即轰的一声闷响!
竟是这东西不知从哪弄了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来,像是村里铺路或是做台阶的那种,似是显示自己力量一般,它硬是将之丢过了房檐,从天井上砸了下来。
青石板砸下来后,还滚了一圈,滑行一段,到林觉的脚边才停下来。
这次不看也不行了。
就在脚边上。
月光再暗,也看得分明。
林觉微微低头。
这块青石板将近一人长,宽有一尺,厚也有将近一尺,在地上黑乎乎一片,怕是比人还重许多。
若是砸到,真是成了肉酱。
“……”
林觉深吸着气,却没说话。
“你还不走?”
外头那声音继续威胁。
是威胁也是催促。
“……”
林觉沉默片刻,才缓慢摇头:
“不走……”
“嗯?”
“不走。”
这次声音清晰坚定了些。
“嗯?”
外头声音变得惊异。
与此同时,外面似乎起了雾,在明亮月光下有着分明的形状,在风的催赶下往寝堂内飘来。
林觉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没等他细细琢磨,便觉得脑袋一晕,眼前景象泛起波澜,地面也起伏不定,自己像是站在了海上。同时脑中思绪一下变得昏沉也迷糊了许多,昏沉迷糊中变得犹疑,失了底气与坚定,多了恐惧与去意。
林觉用手撑墙,努力站直。
这祠堂真有妖鬼闹事啊!
这妖鬼看来不弱,今日怕是斗不过它了,不妨先行离去,回家再想别的办法?
人如何能与妖鬼相斗呢?
大伯虽对自己很好,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养育之情……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
不行!不能离去!
林觉努力的做着斗争,天人交战,与心中的怯意去意相互对抗。
“不对!”
这是这妖怪的术法。
忽然醒悟,明白这一点后,便从天人交战、与自己对抗变成了与这妖怪、与术法对抗。林觉逐渐咬着牙,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自己的理性和原本的目的重新占据上风。
“不走!”
林觉再度说了一声。
声音落地,似是术法已去,又似妖术已败,他倒觉得内心逐渐恢复安定,只是刚刚受了平生第一次法术,身与心的冲击之下,仍旧心跳不止。
“为何?你不怕?”
“不怕!”
“死也不怕?”
“阁下已有轻松取我性命的力量,可须知,这种力量却并非阁下这种妖精鬼神才有的。世间许多壮汉,哪怕刚才那个,也能挥拳把我打死。”林觉声音青涩可却坚定,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石板,“难不成我个个都要怕吗?”
“呵!有趣!那姓汪的人家给你多少钱,能让你如此坚定?”
“不多,刚好救命钱。”
平平无奇一句,自有千斤之重,竟让外头这位能将石板丢过墙头的妖怪也沉默了一下。
“救命钱?”
林觉喘着气,手微微抖着,一边摸索点燃旁边油灯,一边说道:
“我家大伯于我先有救命之恩。去年河边,我不慎落水,得亏他冒险将我救起,这才有我活的第二场。后又接替父责,供我衣食读书。”林觉似是在解释给外面的妖怪听,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提供理由和底气。
想到那位卧病在床,饱受煎熬,甚至险些死去的大伯,渐渐的内心真的越发平定下来。
“如今他身染恶疾,生命垂危,等着这笔药钱来救命。
“汪家老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乡贤,我想不会贪我这点钱财。若我死了,说不定还另有补偿。因此,今日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这祠堂中。就当以我之性命,换家伯性命了。”
林觉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平稳、更有底气一分,到最后甚至全然无惧了。
不谈亲情,只谈恩情,也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
于是手也不抖了。
只紧紧握住了手中柴刀,紧紧盯着外面,留意着任何一块可能飞进来的砖瓦青石。
“阁下若真想我离去,何不进来与我正面搏杀?”
“……”
外头一片寂静与沉默。
也不知它在做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一声响。
“噗……”
随即外头便再也没了动静。
过了不知多久。
林觉依旧靠着墙壁,一边不断回想着刚才经历的怪事与法术,一边静静观察与等待,不管再怎么困倦,也不愿轻易睡去,不敢轻易睡去。
只是今夜却是格外的困。
在这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天黑之后不久就会入眠,天亮之前就会醒来,算算时间,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人们该醒的时候。
加上熬了一整夜,此前对抗术法消耗了太多心神,渐渐地眼皮子也开始打架、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睡着实是不知不觉的事情。
睡着之后,又有梦来。
梦中似是什么都没有,因此有种一片白茫茫的感觉。白茫茫中却有一道抽象的身影,似是看得见,又似是看不见。只知有他,他在那里,并且还在与自己说话,声音同样难以描述。
梦境似乎大多都是如此。
“那汪姓人家倒也有些手段,我搅扰得他们不得安宁,把他们赶走,他们便也找些人来,让我也不得安宁,想把我赶走。”
那道身影一开口就说道。
“你是谁?”
林觉出声问道。
“你不才和我打了一夜交道吗?”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笑意的说。
“是阁下啊……”
梦中实在奇妙,林觉既不觉得这里是梦,也不觉得这里是真,不去思考对方是谁,也不去想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自若的和他交谈:
“阁下为何在这里呢?”
“说来话长……
“很久以前我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个村子,后来我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这些汪姓人家就在这里修了房子。不过天地万物,本就不是哪一个私有的,何况我也没有打什么标记,于是起初我也没有拿回住所侵占他们房屋的想法。只是年纪逐渐大了,便又想回来。”
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
“加之这支人家祖宗颇有德行,住在这祠堂我也觉得舒服,便试图将之占回。”
又是占又是回的,颇有些矛盾。
“如今那汪姓人家找了不少人来,虽多有胆小者,却也闹得我住不舒坦。加上还遇到你们、算来有三个了,一夜不走,真是烦人得很。我想在这里养老怕是不得行了。”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看你五气虽然不如圣人纯净,却也并不驳杂,年纪轻轻颇有胆气,有一颗坦然之心,还有一颗孝顺之心,实在难得,因此托梦来给你说:我明日就将离去,你可告知那汪姓人家,说不得还能另领一些赏钱,换了药石,救你那大伯性命。”
“那得多谢阁下!”
梦中的林觉诚心诚意的说道。
“是你之功,非我之劳。”
“也得谢过阁下。”
“你竟还颇懂礼数!”
“我也是读过书的。”
“读书是好事。”
“阁下方才说,算上我有三个,不知他们是谁?我只听说过一个。”林觉遵守内心的好奇,自然发问。
“你算一个。还有一个屠户,一个在舒村教书的老夫子。”那道身影却也给他解答,“那屠户血气旺盛,我的吐气对他无用,喝了酒来,到了这里倒头就睡得跟死了一样,我不想把他砸伤砸死,又弄不醒他,只好让他得逞了。”
“舒村的老夫子?”
林觉来了兴趣,这不是教过自己的老师吗?
“是,那老夫子没什么学问,但本性严直,这辈子也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这是十分难得的!唉,像是这样的人,不少神灵见了尚且要退避,何况我这种只是小有道行薄有手段的妖精呢?”
林觉听了不由愣了一下。
这回答倒是大出他所料。
也是这时他才知晓,这位不是什么鬼魂,而是一位妖怪。
“可那汪老先生,不也是远近闻名的乡贤善人、做了很多好事吗?”
“他是行了一些好事,不过真正心善的是他家先辈。他不过是家境富裕,于是延续先辈传统,做些善事为自己积累名声,以换取利益罢了。”这道身影的声音顿了一下,“这倒也没有错,也不是坏事,甚至也算好事,所以我不曾想过去伤他打他。不过要让我因此多么多么敬重他,遇事也避着他,还是不可能的。”
“竟是这样……”
不等他深思这一通谈话的趣味之处,这梦境就像是被太阳照透又被风吹散的山雾一样,迅速的退去了。
只在最后留下一句飘忽之语:
“看你颇懂礼数,对我也算敬重,便多叮嘱你一句:我观你魂魄强而不稳,须得多多养生,最好寻得安魂之法,以安心魂。”
迷迷糊糊间人已醒来。
已快到天亮时分。
自己仍旧身处祠堂,靠在墙边,身边仍有砖块瓦砾,地上掉了不少白粉,自己的脚就抵着面前那块青石,祠堂地砖上被青石翻滚滑动磨出来的痕迹也在微光下依稀可见,可自己毫发无损。
林觉愣神过后,忽然爬起往外走。
果然已经快天亮了。
外面已有鸡鸣。
只见墙脚一道大约有人膝盖高的身影,微光下难以分辨颜色是黄是麻,只知大抵是像人一样站着走的,身上还背了行囊,一闪就不见了。
林觉再次一愣。
随即回过神来,不由朝着那个方向,拱手弯腰,深施一礼。
只是眉头紧皱,内心实在疑惑——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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