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书

志怪书

金色茉莉花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1870274

松风吹断茶烟,白云堆里,神仙安眠。不觉梦起当年,村口树下,老人讲古,那些惊呆幼童的神仙鬼话、狐精山怪,不真也不幻,诡谲也浪漫,仍是觉得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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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间可有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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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板路,斑驳墙角,一条潺潺溪流,溪边连绵的粉墙黛瓦。跨溪一座旧石拱桥,桥上一座八柱木亭,木柱已褪色了。

    亭中坐一名拄杖老者,围着七八孩童。

    正在讲古。

    一名旧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手上提着一袋米,独立站在墙边,沉默看向前方。

    可以听见老者的话语与孩童的惊呼。

    老人是村里的长者,年事高又清闲,便常在村口树下讲古,既是让年轻人知晓天下之事、历史兴衰,也是将自己的人生阅历、经验教训传递给村里的子孙后代们。在这年头,乡间村落,许多东西便是这么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

    只是孩童一多起来,讲古就变了味儿。

    从讲古今大事,变成了神仙鬼话。

    这种故事古往今来一直是受欢迎的。

    听的人爱听,讲的人也爱讲。

    林觉此前一年中也常来听。

    说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平白来到一个陌生落后所在,没几个人愿意,可既然已经来了,横竖没有别的办法,便也只能努力做到不被困在这个小村落中度过一生了。

    料想每个世界也该有每个世界的精彩,不同时代也会有不同时代的乐趣,总要去见识一下。

    要走出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看怎么个走法了。

    林觉起初打算通过读书一道,考个功名,离开此地,好歹先与这个世界打声招呼。

    恰好此地近些年来商贸盛行,村中舒姓人家大多组团经商,将本地笔墨纸砚、茶叶木料销往京城,倒是逐渐富裕了起来。加上此地受儒家宗族乡土观念文化影响极大,富人一多,便希望自己的族人乡人中多出一些读书人,今后考了功名,好互相帮衬,于是筹资开办了族学书院。连带着林觉这样的外姓同村也沾了一点光。

    于是读书一年,听古一年。

    日子清苦,习惯过后,倒也闲适。

    只是如今却有了忧愁——

    上月家中大伯外出捕鱼,回来便忽染重病,全身生疮,没有多久,便已生命垂危。

    原身幼时家贫,母亲被货郎拐走,父亲独自将他抚养长大,后来跟随村中舒姓人家一同外出行商,倒是多少赚了点辛苦钱,不过这两年天下盗匪贼人横行,说是前年,一次外出过后,一队商人都没再回来。之后便是大伯接替了父亲职责,供养他衣食读书。

    甚至自己来时还落了水,亦是这位大伯舍命将他从河中救起。

    大伯病倒之后,堂兄去请了周边远近闻名的神医来看,开了方子抓了药,药倒是有用,价钱却也昂贵。

    寻常人家托了地方便利,能衣食不愁便是不错了,还能供养一个读书人便已是极限,一个月的药钱,早已掏空了积蓄。

    原身父亲留下的钱也用完了。

    村中舒姓主家心善,每旬让他去宅中领一小袋米,不至于让村人饿死在家中。

    林觉这才刚从舒姓主家宅子里回来。

    而按神医所说,慢治顽疾,要想病好,这样的药最少得喝三个月,少说还要十几二十贯钱。

    却不知该从何处去寻。

    林觉是真忧愁。

    恍惚之间回过神来,便听前方亭中传来声音:

    “……那个人不是什么有道行傍身的道士法官,只是胆大力壮的汉子,喝了点酒上了头,硬是与那个鬼怪纠缠打斗了半夜,等到天大亮,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爬起来一看,你们猜怎么了?

    “身边哪里还有什么鬼怪,只有地上一条破布袋一样的皮,太阳出来一晒,直冒青烟,闻着滂臭。”

    众多孩童听得又惊又愣,痴迷其中。

    却有一个孩童眼中多了一丝疑惑:

    “二太爷,世上真的有鬼吗?”

    这一年来,林觉听着故事,也常想这个问题。

    这世上可真有神仙鬼怪?

    没有见过,自然不敢轻言说有。

    可若没有,传闻又如此普遍真实。

    “当然有了!怎么没有?”村老眉毛一挑,“我给你们讲那么多妖精鬼怪的故事,好多都有名有姓的,都是编的不成?”

    “您见过吗?”

    “自是见过!不是给你们讲过嘛?”

    “可夫子说,这个世上没有妖精鬼怪,他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见过妖精鬼怪。”

    “夫子啊……”

    老者握着自己斜靠的拐杖,含笑沉吟,仔细想了想,才说道:

    “这个世上人有千种,有人惧怕鬼怪,有人不怕鬼怪。鬼怪也是一样,既有鬼怪惧怕人,也有鬼怪不惧怕人。因此有人绕着鬼怪走,也有鬼怪绕着人走。夫子饱读圣贤书,学问也高,一身正气,蔑视鬼怪,又哪有鬼怪轻易敢在他面前出现呢?”

    众多孩童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老者又笑眯眯的,抚须说道:

    “刚才说的是隔壁县的事情,如果你们不信,横村汪家分祠最近也闹了鬼怪。汪家大发悬赏,说只要有人敢去祠庙里住上一晚,就给钱十千,正好你们几个毛头火气也旺,可敢一起去宗祠里睡上一夜?”

    “真的?”

    “不信回家问你爹娘!”

    众多孩童面面相觑,都很害怕。

    “有人去过吗?”

    “有啊。我们村就有几个赌徒酒鬼去,除了上个月有人胆大,拿到了钱,别的都被吓得半夜跑了出来,有的回来之后还病了几天。”

    老者说完,还补了一句:

    “不信也可去问!”

    众多孩童顿时就闭上了嘴。

    唯有边上林觉面露异色。

    之所以在此等待,便是打算等见多识广的村老讲完一段妖鬼故事,过去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个赚钱法子,无论是他能做的偏门,亦或是凭着村老的辈分让他在舒姓宗族的商队中做点事情,只要能挣钱,都是好的。

    没想到恰好听到了这里……

    以前倒也听说过有酒友醉后打赌睡坟场的,也在这座桥亭中听过不少老者口中的妖鬼故事,此时这些都在心中翻涌了上来。

    细细回想,认真思索。

    终于,少年提着米袋,迈开了脚步。

    沿溪上了桥亭,来到村老跟前,对着和蔼的耄耋老人,自然要多几分恭敬,先喊一句:

    “舒太爷爷。”

    “是林家的娃娃啊,怎么了?”

    “您刚才说的,横村汪家太爷悬赏,去祠堂睡一晚就有赏钱十千,是真的假的?”

    “嗯?难道你想去试试?”

    林家虽是外姓,毕竟同村,老者如何不知道他家的情况?平日也是有些帮衬的。此时听他这么一问,立马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汪家祠堂里真的有鬼怪吗?”林觉却是先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我刚才给这几个毛头说,叫他们去试试,也只是吓吓他们,你可不能听了我这话就想去。”

    “……”林觉稍作沉默,又问道,“真有人拿到那一万钱吗?”

    “这当然了。听说是个县里来的酒蒙子,长得壮,胆子大,不知有没有练过武,一进去就是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拿了钱就走了。”

    “那可有出过人命?”

    “这倒没有听说。”老者说道,“出人命是大事。又不是深山老林,但凡人住的地方,都有王法,就是真有妖鬼,也不敢随便闹出人命来。”

    林觉站着不动,又想了想才说:

    “多谢舒太爷爷。”

    “你真要去?你不怕?”

    老者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

    “……”

    林觉不是一个真的少年人,心中既有思量也有计较,只是此时他都没有说,而是继续躬身行礼:

    “请舒太爷爷多给我些指点吧。”

    “唉……”

    老者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道士法官、巫婆方士,哪懂什么辟妖祛邪的法子,就算有也没有用,有用哪还轮得到你?”

    说着又停顿思索了片刻:

    “只是常听人说,人死才成鬼,鬼本弱于人,哪怕山间狐鼠成了精,最初也不过只比原来稍强,其实少有道行多高的。

    “又有古话云:妖由人兴。

    “你没做过坏事,心中无愧,年轻没病没灾,气血也壮,寻常妖鬼不会找你麻烦。如果真遇上了,面对它们便千万不能害怕。害怕就会心乱,心乱就会神散,神散则鬼得趁之。不害怕就会心定,心定就神全,神全妖魔鬼怪就侵犯不了了。

    “所以哪家闹了怪事,都要请胆大气盛的人去坐镇,胆大才是第一,气盛才是第二啊!

    “不说妖鬼,与人对峙也是一样的。

    “胆气千万不能消……”

    林觉认真听着,表情相对平静。

    这一年来,从村老口中听说的志怪故事,大抵都是如此。

    妖鬼不见得强于人。

    人也不见得弱于妖鬼。

    有妖鬼欺人,也有人欺妖鬼。

    又常有双方交好者。

    常有偶然的邂逅与短暂的缘分。

    稀奇古怪,浪漫诡谲。

    引人入胜。

    世间倘若真有妖鬼,与世俗传说总该有几分相符。

    还是清晨,山下村庄十分安静,民居笼罩在淡淡白雾中,一时只听得到树上鸟雀喳喳和流水声音,少年已然谢过老者,提着米袋,归家去了。

    一边走一边想。

    却不知那横村汪家祠堂的怪事,是真的有鬼怪,还是别有用心之人作乱。

    也不知这世界究竟如何。

    给钱十千……

    今天便去见识一下吧。


第2章 快些离去(感谢“白水豆腐花”大佬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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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村很大,同样临水而居,远远看去是大片的白墙青瓦,与浓墨的石板淡墨的青山一同倒映在湖水中。

    可莫要小看了此地的村落——

    在这地方,商贾富人也好,达官贵人也罢,宅邸家族多处于乡,而不住城里,因此每个村落几乎都是同姓聚族而居,不杂他姓,一个村落就是一个巨大的家族,一个小型的城池,像是林觉这种明明是外姓却住在舒村的情况并不多见。

    横村是汪姓,还算显赫,至今也有族人在朝中为官,这年头的人讲究尊祖宗重孝悌,光是祠堂就修了二十多间。

    一间本始祠,两间主支祠,下面还有分支祠,甚至有些人家里还有家祠。

    此次闹怪事的,是一间主支祠。

    林觉一番查探打听之后,已到了一间大院,见到了汪老太爷。

    这是一间宽敞的堂屋,头顶有天井采光,下有水缸,养着乌龟,墙上柱上几幅楹联,主座东瓶西镜,老太爷衣着华贵,端坐太师椅上,一双豆大的眼睛瞄着下方的林觉:

    “你是哪家的儿孙?吓坏了可赔不起。”

    “晚辈从舒村来,姓林。”

    “哦,那个林姓的。”

    “是。”

    “你胆子挺大啊……”

    “向来胆大。”

    林觉尽量保持着镇定。

    不管曾经如何胆大,如今到了这里,一个陌生的不够了解的所在,又在亭中听了村老一年的志怪故事,心中便也难免有几分忐忑了。

    忐忑来源于未知。

    “你这年纪,读书博功名才是重要的,莫要为了一些钱财,或逞一时之勇,吓坏了身体。”汪老太爷叮嘱一句。

    “晚辈想去见识一下。”

    “真想去?”

    “真想。”

    “胆子还真不小,正好,今日你有个伴。”这位老乡贤语气不急不缓,似乎并未因自家祠堂出了问题而过于担忧,又似乎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件有些奇异却也并不十分罕见惊悚的事,“吃夜饭了吗?”

    “回老先生,还没有。”

    “你是来帮我们汪家忙的,不敢怠慢,可要什么东西?现在就说。”

    “有把刀剑最好了。”

    “给他一把柴刀。”

    “多谢老先生。”

    “还要什么?”

    “……”

    林觉沉默想了想,这才说道:“晚上天寒,再要一床被褥。”

    “还要什么?”

    “不要了。”

    “好小子!”

    汪家老太爷说完挥了挥手,既是对林觉也是对旁边一个下人吩咐道:“给他准备被褥,再在这里吃个饭,然后带他去祠堂。”

    书香大族,就是讲究。

    夜饭吃的山笋炖腊肉。

    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了。

    吃饭时林觉也看见了汪老爷子口中的另一个伴,是个带着几分酒气又有几分颓丧气、胡子拉碴的大汉,看来也是奔着那十千赏钱来的,这倒给林觉心里多多少少添了几分安定感。

    人的不安多来自于孤立。

    有人作伴就好多了。

    饭后有人带着他们前往祠堂。

    一路穿村而过,烟气灯火。

    “往前走到头就是。”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下人步伐明显踟躇了许多,似是不敢再多靠近,只伸手指着前方对他们说,另一只手拿着一盏油灯。

    林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条笔直而狭窄的巷子。

    巷子旁边都是房屋的防火墙,修得很高,墙原本是白的,时间一长,被雨水冲刷露出下面黑色的底,便多了一点斑驳的墨色。黄昏时候,天要暗不暗,墙高加之巷子窄,明明不长,却给人一种十分幽深的感觉。

    “……”

    林觉深深吸了口气。

    可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听闻,又想到家中大伯的病情,便觉得实在没有多少可畏惧的了,于是果断说道:

    “管家就送到这里吧。”

    “嗯?哦好……”

    下人将手中油灯递给他。

    “多谢……”

    林觉接过油灯,便又迈开步子。

    拿油灯的手顺便夹着被褥,另一手提着柴刀,走进巷子,一直往前。

    硬是没有回头一下。

    很快来到祠堂面前。

    林觉抬头看了看。

    祠堂大门开着,借着黄昏天光,可见里面很空,直接能看到最里面的画像墙,好像什么都没有。

    林觉不让自己多想,踏步而入。

    跨进高高的门槛,确实有几分凉意,不过体感和寻常家宅差不多,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身后则是另外一名汉子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也没什么啊……”

    明显听得出是自己安慰自己。

    林觉没有回应,依旧一边往里走,一边抬头打量着这间祠堂。

    横村的祠堂和舒村的祠堂差不多,都是三进式的结构:第一进是仪门,有个放东西的小空间,等于里面有两间房,一大一小,一低一高。

    第一间是个有着桌案椅子的大堂,一般叫做享堂,可供族人议事、褒奖杰出者、惩罚恶劣者。背后的墙壁将第二间挡住了,林觉最先看见的便是墙上挂着的汪家这一支先祖的画像。

    是个颇有些风度的中年人。

    随即看向两旁柱子上挂的楹联:

    敦孝弟以重人伦;

    笃宗族以昭雍睦。

    从侧方绕到后面,上个台阶,便是第二间,稍微比第一间要小上一些,放着汪家这一支先祖的牌位,叫做寝堂。

    祠堂同样修着有天井,可以透光透月,雕梁画栋,修得极好。

    就是头顶的瓦片有些杂乱。

    此外堂中处处是楹联、家训族规。

    林觉默默地看着,也默念着。

    意外的并没有阴森感,反而觉得是子孙后人对祖宗先辈的尊重,是一种宗族文化的传承延续,居然有种庄严感。

    身后则又传来那汉子的声音:

    “你这小子倒是胆大,闷头就往里面走,都不带一点纠结的!

    “怎么?你也和人打赌输了?

    “还是逞能?

    “嗨!老子还以为今晚就我一个人呢,多了一个人,倒是心里头舒坦多了!”

    这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被褥草席,在祠堂里面坐下来。

    林觉也坐下来。

    点上油灯,和他闲聊。

    都是附近的乡里人,互相说说家住在哪,谁谁谁认不认识,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本就昏暗的祠堂变得更暗了。

    唯有豆大的灯光摇曳。

    “小子你说,要是我们现在跑出去,另外找个地方住一晚上,明天天亮之前再跑回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在里面睡了一晚?”

    这人的神态随语气而越发动容,好像真的觉得这样做可行,但凡林觉点一个头,他就真的会出去查看有没有人并带着林觉偷偷溜走一样。

    林觉听了第一想法却是——

    这个同伴好像不是很可靠。

    “不知道。”

    林觉如是回答着,神情平静。

    他不敢赌,也不愿赌。

    既然定了决心要来,也已经坐到这里了,他便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开。

    “唉……”

    汉子被他拒绝后,又开始自我安慰: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怪,老子以前……唉反正那些说自己走夜路遇到鬼的人,不是喝醉酒眼花了,就是闲着没事和人吹牛。

    “大多都这样。

    “这里多半也是些山里来的野猫野狗弄些动静,这村里的人自己吓自己。要不就是这村里有人在这里偷情,弄些动静来吓唬人。不然,不然就是那汪老太爷做了什么事,让祖宗们不满意了,横竖不至于为难我们。

    “你说对吧?”

    没有多久,祠堂中便安静下来。

    倒也不是两人睡了,没有人睡,没人敢睡,只是也没有了话说,便都用被褥裹着自己,靠在墙上,在昏暗中睁着一双眼睛。

    油灯依旧摇曳着微光。

    今夜有月亮。

    月光明亮,过天井照地上如白霜。

    夜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困。

    不知不觉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呼……”

    有一阵寒意微风。

    身旁汉子陡然睁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

    林觉也不由心里微微一惊,往前看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就在他以为是这闲散汉子无聊吓自己取乐、或是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时,却真的看见外面光影闪了一下,几乎同时,又有风吹进来。

    油灯被压制,立马一暗,火苗几息之后才重新挣扎着站起来。

    “什么东西?”那汉子又转头看向林觉说道,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

    “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村里的狗。”

    林觉心中也有些不确定,可比起身边这个看起来更年长也更强壮的汉子,却镇定多了。

    “村里的狗?

    “也有可能也有可能。”

    这闲汉连连说了几声,仿佛是说服自己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又有动静。

    这声音却是一句说话的声音:

    “又有不怕死的来了吗?”

    声音尖细,不仅难辨男女,甚至听着都不像是人的嗓子发出的声音。

    “!”

    闲汉顿时被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他还是这么一句,声音却已颤抖不已了,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做出的分析。

    林觉也是舒村老夫子的学生,也受老夫子“世间有术法无鬼神”的思想影响,拿不准这汪家祠堂究竟是真有妖鬼还是人在作乱,此时一听这奇怪的声音,竟也逐渐的开始有了偏向。

    无他,实在太怪了。

    正犹疑时,忽然头顶一阵晃动。

    “哗啦啦……”

    “叮叮当……”

    全是瓦片晃动的声音。

    随即开始有瓦片掉落下来。

    “啪……”

    一片瓦落在地上,立马打得稀碎。

    又是呼的一声,一阵风刮进来,寝堂中唯一的油灯竟应风而熄。

    寝堂中顿时一片黑暗,只听得头顶继续哗啦颤动,像被狂风席卷,间歇有瓦片掉下,打在地上啪啪响,有时还有瓦片的碎屑溅到林觉的身上,带来些微的触感甚至是刺痛感。

    林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世间真有妖鬼?

    村老口中那些志怪故事都是真的?

    难怪那么多自诩胆大的酒鬼壮汉、走投无路的闲汉为了钱来到这里,都没能撑过一个晚上。

    真有妖鬼的话,又有几人不怕?

    这时寝堂外面再度传来声音:

    “不想死的,快些离去!”

    依然尖细不像人类,伴随着瓦片叮当噼啪声。

    “啊……”

    保命要紧,身旁闲汉想也没想,翻身爬起,还没站直身体,便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林觉没有阻拦,也没有动。

    一是汪家祠堂不安宁有段时间了,来这里过夜的人不多也不少,甚至汪家也组织过家中青壮来此,可除了那些回家后被吓得生病的,林觉还没有听说过有谁因此被害的。

    二是这闲汉此时跑出去,借着天井月光,正好可以看见外头的到底是人是鬼。

    也许是有人团伙作案?

    只听闲汉仓皇的脚步越来越远,出了寝堂,似乎还被门槛或者是台阶绊了一下,到外头了,却只听见一声更为惊恐的叫声:

    “啊!!”

    这声音也迅速的越来越远。

    此时的村中一片安宁。

    想来不少村民都被吵醒了,或者听说了今夜又有人进祠堂、干脆就没睡,此时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寝堂中仅剩林觉一人。

    ……

    求月票与追读,这在新书期,对于一本新书来说,真的很重要。

    (鞠躬露胸)


第3章 人也可退鬼神(感谢“上善若水1111”大佬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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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

    外面有一声意外的轻呼:

    “还有个人?”

    随即声音陡然变得凶狠起来:

    “还不速速离去?”

    随着声音,又有一道风声。

    “啪!!”

    一片青瓦飞了进来,就撞在离林觉三尺远的墙壁上,力道很足,砸得稀碎。

    溅射开的瓦砾甚至打到了林觉脸上。

    “……”

    林觉不由扭头,看向身旁墙壁被砸的位置,看着它与自己的距离,又摸了摸生疼的脸,眼光闪烁,却依旧没有动。

    村老故事里,那些占据人类屋宅的狐精鬼怪也常常这样,喜欢用飞瓦丢砖的方法来把人吓退,也有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与人对骂理论的。

    这位似乎也因种种考虑,或是种种顾虑,不敢随意伤人性命。

    结合自己得知的消息,汪家虽然祠堂被占,不过却始终未向县里报案,也没有听说有人在此丢了性命的大事,他更肯定这一点了——

    这位是想把他吓走。

    不过这点也无所谓了。

    “还不走?”

    外头再度传来声音。

    “啪!”

    又一片青瓦飞来,砸得稀碎。

    还是原来的位置。

    “我念你年轻,身有正气,也没有冒犯于我,所以好心劝你离开,若是再不走,命都要丢在这里!”

    外面声音继续威胁。

    林觉眼光闪烁,终是缓缓站了起来,依然盯着外面,却是说道:“不知阁下是妖是鬼,可如果想让我离开,只丢一片青瓦,是万万不能的。”

    “是吗?”

    顿时噼啪几声,又是几片青瓦飞来,砸在墙上离林觉更近的位置,力道也更大了,连墙上的白粉都被砸得脱落,溅开无数碎屑粉尘。

    林觉下意识闭了下眼,然而睁开眼睛,深吸口气,却对身边墙壁看也不看,继续说道:

    “阁下何不现身呢?”

    “我怕吓死你!”

    “何不试试?”

    “你想找死吗?”

    “那么阁下还有别的本事吗?”

    “嗯?我可生气了!”

    “嘭!”

    一声沉闷的响。

    这次飞进来的,却是一块青砖,狠狠砸在墙上,并且与林觉的距离也只有一尺了。

    林觉甚至感觉到了劲风。

    若是这块青砖砸在头上,恐怕不是也是重伤。

    林觉却依旧没有扭头看,他怕看了之后会让自己变得胆怯,于是依旧盯着外面,谨守内心,甚至加重语气:“阁下应该不止这么点本事吧?”

    “你这小子!恼人!”

    随即稍稍停顿片刻,又有类似咬牙用力的声音。

    “呼……”

    只听一道巨大的风声,头顶骤然一暗。

    随即轰的一声闷响!

    竟是这东西不知从哪弄了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来,像是村里铺路或是做台阶的那种,似是显示自己力量一般,它硬是将之丢过了房檐,从天井上砸了下来。

    青石板砸下来后,还滚了一圈,滑行一段,到林觉的脚边才停下来。

    这次不看也不行了。

    就在脚边上。

    月光再暗,也看得分明。

    林觉微微低头。

    这块青石板将近一人长,宽有一尺,厚也有将近一尺,在地上黑乎乎一片,怕是比人还重许多。

    若是砸到,真是成了肉酱。

    “……”

    林觉深吸着气,却没说话。

    “你还不走?”

    外头那声音继续威胁。

    是威胁也是催促。

    “……”

    林觉沉默片刻,才缓慢摇头:

    “不走……”

    “嗯?”

    “不走。”

    这次声音清晰坚定了些。

    “嗯?”

    外头声音变得惊异。

    与此同时,外面似乎起了雾,在明亮月光下有着分明的形状,在风的催赶下往寝堂内飘来。

    林觉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没等他细细琢磨,便觉得脑袋一晕,眼前景象泛起波澜,地面也起伏不定,自己像是站在了海上。同时脑中思绪一下变得昏沉也迷糊了许多,昏沉迷糊中变得犹疑,失了底气与坚定,多了恐惧与去意。

    林觉用手撑墙,努力站直。

    这祠堂真有妖鬼闹事啊!

    这妖鬼看来不弱,今日怕是斗不过它了,不妨先行离去,回家再想别的办法?

    人如何能与妖鬼相斗呢?

    大伯虽对自己很好,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养育之情……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

    不行!不能离去!

    林觉努力的做着斗争,天人交战,与心中的怯意去意相互对抗。

    “不对!”

    这是这妖怪的术法。

    忽然醒悟,明白这一点后,便从天人交战、与自己对抗变成了与这妖怪、与术法对抗。林觉逐渐咬着牙,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自己的理性和原本的目的重新占据上风。

    “不走!”

    林觉再度说了一声。

    声音落地,似是术法已去,又似妖术已败,他倒觉得内心逐渐恢复安定,只是刚刚受了平生第一次法术,身与心的冲击之下,仍旧心跳不止。

    “为何?你不怕?”

    “不怕!”

    “死也不怕?”

    “阁下已有轻松取我性命的力量,可须知,这种力量却并非阁下这种妖精鬼神才有的。世间许多壮汉,哪怕刚才那个,也能挥拳把我打死。”林觉声音青涩可却坚定,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石板,“难不成我个个都要怕吗?”

    “呵!有趣!那姓汪的人家给你多少钱,能让你如此坚定?”

    “不多,刚好救命钱。”

    平平无奇一句,自有千斤之重,竟让外头这位能将石板丢过墙头的妖怪也沉默了一下。

    “救命钱?”

    林觉喘着气,手微微抖着,一边摸索点燃旁边油灯,一边说道:

    “我家大伯于我先有救命之恩。去年河边,我不慎落水,得亏他冒险将我救起,这才有我活的第二场。后又接替父责,供我衣食读书。”林觉似是在解释给外面的妖怪听,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提供理由和底气。

    想到那位卧病在床,饱受煎熬,甚至险些死去的大伯,渐渐的内心真的越发平定下来。

    “如今他身染恶疾,生命垂危,等着这笔药钱来救命。

    “汪家老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乡贤,我想不会贪我这点钱财。若我死了,说不定还另有补偿。因此,今日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这祠堂中。就当以我之性命,换家伯性命了。”

    林觉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平稳、更有底气一分,到最后甚至全然无惧了。

    不谈亲情,只谈恩情,也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

    于是手也不抖了。

    只紧紧握住了手中柴刀,紧紧盯着外面,留意着任何一块可能飞进来的砖瓦青石。

    “阁下若真想我离去,何不进来与我正面搏杀?”

    “……”

    外头一片寂静与沉默。

    也不知它在做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一声响。

    “噗……”

    随即外头便再也没了动静。

    过了不知多久。

    林觉依旧靠着墙壁,一边不断回想着刚才经历的怪事与法术,一边静静观察与等待,不管再怎么困倦,也不愿轻易睡去,不敢轻易睡去。

    只是今夜却是格外的困。

    在这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天黑之后不久就会入眠,天亮之前就会醒来,算算时间,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人们该醒的时候。

    加上熬了一整夜,此前对抗术法消耗了太多心神,渐渐地眼皮子也开始打架、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睡着实是不知不觉的事情。

    睡着之后,又有梦来。

    梦中似是什么都没有,因此有种一片白茫茫的感觉。白茫茫中却有一道抽象的身影,似是看得见,又似是看不见。只知有他,他在那里,并且还在与自己说话,声音同样难以描述。

    梦境似乎大多都是如此。

    “那汪姓人家倒也有些手段,我搅扰得他们不得安宁,把他们赶走,他们便也找些人来,让我也不得安宁,想把我赶走。”

    那道身影一开口就说道。

    “你是谁?”

    林觉出声问道。

    “你不才和我打了一夜交道吗?”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笑意的说。

    “是阁下啊……”

    梦中实在奇妙,林觉既不觉得这里是梦,也不觉得这里是真,不去思考对方是谁,也不去想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自若的和他交谈:

    “阁下为何在这里呢?”

    “说来话长……

    “很久以前我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个村子,后来我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这些汪姓人家就在这里修了房子。不过天地万物,本就不是哪一个私有的,何况我也没有打什么标记,于是起初我也没有拿回住所侵占他们房屋的想法。只是年纪逐渐大了,便又想回来。”

    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

    “加之这支人家祖宗颇有德行,住在这祠堂我也觉得舒服,便试图将之占回。”

    又是占又是回的,颇有些矛盾。

    “如今那汪姓人家找了不少人来,虽多有胆小者,却也闹得我住不舒坦。加上还遇到你们、算来有三个了,一夜不走,真是烦人得很。我想在这里养老怕是不得行了。”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看你五气虽然不如圣人纯净,却也并不驳杂,年纪轻轻颇有胆气,有一颗坦然之心,还有一颗孝顺之心,实在难得,因此托梦来给你说:我明日就将离去,你可告知那汪姓人家,说不得还能另领一些赏钱,换了药石,救你那大伯性命。”

    “那得多谢阁下!”

    梦中的林觉诚心诚意的说道。

    “是你之功,非我之劳。”

    “也得谢过阁下。”

    “你竟还颇懂礼数!”

    “我也是读过书的。”

    “读书是好事。”

    “阁下方才说,算上我有三个,不知他们是谁?我只听说过一个。”林觉遵守内心的好奇,自然发问。

    “你算一个。还有一个屠户,一个在舒村教书的老夫子。”那道身影却也给他解答,“那屠户血气旺盛,我的吐气对他无用,喝了酒来,到了这里倒头就睡得跟死了一样,我不想把他砸伤砸死,又弄不醒他,只好让他得逞了。”

    “舒村的老夫子?”

    林觉来了兴趣,这不是教过自己的老师吗?

    “是,那老夫子没什么学问,但本性严直,这辈子也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这是十分难得的!唉,像是这样的人,不少神灵见了尚且要退避,何况我这种只是小有道行薄有手段的妖精呢?”

    林觉听了不由愣了一下。

    这回答倒是大出他所料。

    也是这时他才知晓,这位不是什么鬼魂,而是一位妖怪。

    “可那汪老先生,不也是远近闻名的乡贤善人、做了很多好事吗?”

    “他是行了一些好事,不过真正心善的是他家先辈。他不过是家境富裕,于是延续先辈传统,做些善事为自己积累名声,以换取利益罢了。”这道身影的声音顿了一下,“这倒也没有错,也不是坏事,甚至也算好事,所以我不曾想过去伤他打他。不过要让我因此多么多么敬重他,遇事也避着他,还是不可能的。”

    “竟是这样……”

    不等他深思这一通谈话的趣味之处,这梦境就像是被太阳照透又被风吹散的山雾一样,迅速的退去了。

    只在最后留下一句飘忽之语:

    “看你颇懂礼数,对我也算敬重,便多叮嘱你一句:我观你魂魄强而不稳,须得多多养生,最好寻得安魂之法,以安心魂。”

    迷迷糊糊间人已醒来。

    已快到天亮时分。

    自己仍旧身处祠堂,靠在墙边,身边仍有砖块瓦砾,地上掉了不少白粉,自己的脚就抵着面前那块青石,祠堂地砖上被青石翻滚滑动磨出来的痕迹也在微光下依稀可见,可自己毫发无损。

    林觉愣神过后,忽然爬起往外走。

    果然已经快天亮了。

    外面已有鸡鸣。

    只见墙脚一道大约有人膝盖高的身影,微光下难以分辨颜色是黄是麻,只知大抵是像人一样站着走的,身上还背了行囊,一闪就不见了。

    林觉再次一愣。

    随即回过神来,不由朝着那个方向,拱手弯腰,深施一礼。

    只是眉头紧皱,内心实在疑惑——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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