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录

白夜浮生录

夜厌白 著

类别:科幻灵异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4722058

人间有这样十二位走无常,江湖人称—— “黄泉十二月”。行走六道,调停三界,为人间的江山社稷所奔波,是他们永无止尽的宿命。 在十二人之中,有生前乐善好施、普度群生的纯良之人,却也有怙恶不悛、暴戾恣睢的极恶之人。 他们拥有不灭之身与无尽的寿命,而永生对这些人来说,可以是褒奖,也可以是在他们醒悟之前都不会停止的......惩罚。 他们非人非仙,亦非妖魔。置身轮回外,行走六道间,执笔阴阳,裁决生灭,游荡人魔两界。 换句话说,是活着的亡者,也是逝去的生人。【展开】【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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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黄泉十二月 第一回:影女怪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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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宅子里的确有东西。

    这是并没多少年的从业经验告诉他的。硬要说,是驱魔师的直觉。

    几个人站在门前,大太阳晒着院子,罗经还在包袱里放着,小徒弟也活跃地在院子里摸摸看看,就这么些情况,按理说是瞧不出什么的。

    但一进屋子,就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连小药童也感觉到了,她刚踏进门就打了个哆嗦。

    就这股寒劲儿,业内俗称阴气。

    “有问题吗?”

    他扭头问身边背着小药箱的徒弟,她点点头。

    “是有什么,但还看不见。”

    “啊,凛道长好。”

    “见过道长。”

    屋里来往的下人给他们打着招呼,凛道长点头回礼。有人认识他,有人没见过,但那身道袍,看得出是凛霄观的弟子。

    管事介绍说,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是亓婆婆,虽不是亓家的人,却是随着夫人跟来的奶娘,时间长了大家都这么叫她。而那个端着茶上楼的,是新来的丫鬟小荷。

    不过他们都没太多时间寒暄,毕竟谁手上都有活干。凛道长的活,就是接了这个单子。原本这时候,他和徒弟已经在远郊最近的驿站歇着了。可早上刚背着包袱到了车夫跟前,他们就被亓家大院的管事给拦下来了。说是知道他们要出城,求着凛道长临行之前“办点事”。

    驱魔这种问题,办成了有钱拿,还落得降魔震厄的好名声,好处是少不了;道行不够,办砸了,也没人能说你什么。但凛道长是个好人——传统意义上的。只要有人有求于他,他都是开不了拒绝的口。

    亓家的事,本是轮不到凛霄观凑热闹的。可是求了不少江湖术士,都拿它没法子。结果事情没解决,问题倒是传开了。现在,大街小巷都知道,亓家闹鬼。

    凛霄观就在黛峦城西南方向的山脉上,及云而建,仙气凛然。常人上下山并不那么方便。凛道长不是观里闻名的驱魔师,论年龄论资历都要往后稍稍。可下山的弟子少之又少,加之先前他确实曾治过北面谁家府上的水鬼,一传十十传百,传的出神入化。添点油,加点醋,说是道长如何凭一己之力击退北江妖魔。明事理的人是大多数,听到说书的人吹的天花乱坠,也就一笑了之。

    黛峦城西南都是山,西边的山险,南边要缓些,这两座山翻过去,又是另两座城池。从对面高高的地势望过去,一片黛色的山脉参差栉比,黛峦城也因此得名。北面是一道江,发源地却是更西边的远山,渡江而去是一片稀疏的林地,再往北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村落。东边是宽敞的陆地,交通便利,只消一天出头就能到邻近的小城。

    按计划,现在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了。

    但凡能让人口口相传的,多少是有点真本事的人。亓管事马不停蹄,趁着初晨的薄雾急忙把半只脚踏出城的凛道长拉了回来。

    何况出价不菲。

    真不是贪财,人总要过的现实点。这点钱确实不太够,若是有条件住高档的客栈,干什么带着徒弟睡大街喝西北风?

    “山海山海”药童拉着他的衣角,“要是应付不来,我们明天就撤呗?”

    这小药童的头发短短的,肩膀也不到,只是发帘儿长点,刚刚过眉。这十余年,她没开口叫过他师父。这也罢了,毕竟那时候自己也未过总角之年,被一个口齿不清的丫头片子喊师父还有点不好意思。而这些年他也发现了,她喊谁都是直呼其名,他也没必要强求着改口。反正,他知道她心里有自己这个师父。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要是看到什么,马上告诉我。”

    “行罢。”

    小药童应付的不太情愿。她早就想出城看看了,要老早知道亓管事是来添麻烦的,那时候就该直接拍拍马屁股走人。

    亓家闹鬼的事,街上传了几个月。具体说来,是夜半时候,家里的纸门上能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懂行的人说,是有“影女”的妖怪在亓家出没。可光是影子也就罢了,家里的东西也频频失窃,隔几天又出现在别的地方,有时候再瞧见它,已经被搞坏了。而且,夜深的时候,说是能听到传来婴孩啼哭的声音。但亓家没有孩子——不知为何,他们自己的孩子有早早夭折了。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亓夫人已经重病许久,卧在病榻上半年有余。

    凛山海刚听管事说了这事,开始也觉得是影女。这种妖怪是含着哀怨而死的怨灵,在晚上看到屋里有影子,拉开却不见人时,通常是它在作祟。一般附在家里的纸门或窗上,怨气不重是没有移动家里用具的能力的。婴儿这事儿倒是说不准,如果这影女是因孩子的事,搞不好怨气确实更大。

    可亓家别说有什么冤案,死人的事儿都不曾有过。这件事儿的疑点简直多的吓人。

    现在申时刚过,看不出个一二三来。他们决定逢魔时再来造访。

    室内的逢魔时是子时,那时的阴气最重。在等待期间,他们在邻近的茶馆候着。亓老爷本来叫人给他们准备了客房,但凛山海推辞了。他说自己阳气太重,容易打草惊蛇。

    喝着热茶,他从窗口眺望亓家大院。那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隔两年就翻修一次,时至今日也显得十分气派。他打听过了,亓家的声望不差,还经常接济穷人,招待路过的僧侣,按理说是不会得罪什么人的。

    “阿鸾,别吃了,给路上留点儿。再吃盘缠给你吃没了。”

    “没事儿,你可厉害了。今天把亓家的事儿一解决,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现在你又觉得我行了?别吃了,给我留点!”

    后悔了,不该提前把路上的干粮要了的。山海看着脸塞得像松鼠一样的阿鸾,有点想给她从嘴里抠出来。

    世上他凛山海拦不住的,除了妖魔厉鬼,还有阿鸾这张嘴。

    最后一口她还给噎住了,他把凉了的茶扣到她面前。把点心咽下去以后,他轰阿鸾快去睡觉,免得半夜起不来了。她拗不过师父,赌气似的把鞋往地上一蹬,背对着山海缩成一团。

    他看着来气,索性不看了,把视线挪到窗外,继续远远地盯着亓家气派的宅子。他提前问过管事,府上有没有什么上了年头的东西。懂的人都知道,一些老物件容易生出灵来,有的地方管这种妖怪叫做付丧神,善恶不定。有传言说物件放置一百年就会诞生付丧神,也有说将一个东西使用九十九次才行。这些来源都是有可能的,毕竟环境原因也占很大成分。

    亓管事一拍大腿,说那玩意儿可多啦,这院子都是前朝传下来的,更别提传家珍宝,数不胜数,随便一个盘子就是……

    山海连忙让他打住,听着就头大。

    但这类付丧神,通常是无害的,即使有爱作弄人类的,却也不会去伤人。亓夫人的病是随着怪事出现后慢慢加重的,他晚上去瞧了才能确定是心病还是另有原因。但他觉得不是,若付丧神真是有害的,早就有动静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才出来作祟?

    “没意思,一个能陪我玩的小孩儿都没有。”阿鸾对着墙嘀嘀咕咕。

    小孩儿?

    凛山海想起来了,先前在楼下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议论,说亓家无后,定是给人诅咒了。先前一个远亲过继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儿子给他们,夫妇俩喜欢的不得了。可是没满七天,那小孩儿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了。可能是回本家了,真若是这样,等书信寄来还要几天时间。

    他准备下楼找掌柜的打听一下。正巧有小儿在门口哭闹,一个妇人唬他说,再闹,就把他丢在这儿让恶鬼捉了去。这儿离亓家近,里面的妖怪专吃小孩。

    山海拦住了一个倒茶的小二,问这说法是怎么回事。

    “嗨,您不知道,亓家闹鬼是传开的呀。说是有妖怪专门吃小孩,夜半三更,野狗都冲着院儿里猛叫呢。”

    影女当真是吃人的妖怪?凛山海拿不准了。


第一卷·黄泉十二月 第二回:影响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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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访亓家大院,已是第二日子时。尽管山海交代让大家低调行事,仍有一大帮下人在角落里候着。管家说老爷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以防不测,其余的,都是来看热闹的,亓管事轰了半天才遣散了他们。

    阿鸾在正房给夫人把脉,亓管事愣愣地跟在凛道长后面。他看不懂山海手中的罗经,只是捧着蜡烛满屋子转悠。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被拉得很长。

    屋里很安静,罗经一直没什么反应。空气冷冰冰的,时而有寒气掠过皮肤,像细碎的刀子划过去,冰得生疼。都快要入夏的时节,不应当这样冷得人手脚发麻。可门窗闭的好好的,山海笃定屋里有不该有的东西。

    “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吗?”

    “我见过一两次……倒座房的下人们倒是说自己经常见到,也不知是真的假的,他们若是闯了祸,或是想偷懒,没少拿影子说事儿……”

    “老爷和夫人见过吗?”

    “老爷开始不信,自己在后院亲眼瞧见一次,吓坏了。夫人常年卧床,常说些梦话,谁也说不清是真是假。”

    “什么梦话?”

    山海刚问出口,阿鸾背着药箱噔噔噔地从从走廊尽头跑过来。她扯着他的衣角,示意他低下头。山海弯腰侧耳,听着小徒弟抬着袖子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有些许杂音打破了沉寂的夜。

    像是……小孩儿玩的琉璃珠,在木地板上蹦来蹦去。这声音出现的时候,三个人都闭上了口。山海望着手中的罗经,指针微微颤动着,却没有明晰地指出什么。

    声音持续了好一会,亓管事本想说话,山海竖起指示意他噤声。他左手持罗经,右手取出八荒镜左右调着角度,在走廊内徘徊着寻找声源。但声音只持续了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您刚想说些什么?”

    “哎,有家丁巡夜的时候,经常从这儿听到些动静……说是像小孩在玩珠子。我今天啊,也是头一回听见……”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有点儿慌,但在那个面无惧色的丫头面前,他又不好意思摆明了说自己怕。再怎么说,凛道长的徒弟,还是见过些世面的。她走哪儿都这样,如一滩死水板着个脸,显得面冷,山海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里是东厢房的位置,按理住着亓家长子。可老爷夫人膝下无子,这儿便理应空着,只是前些日子住了那个已经走了的少爷。山海以为阿鸾是不怕的,但他瞅见她攥紧了腰间的桃木剑柄。

    方才,她告诉他,亓夫人屋里有不自然的味道。她取了些香炉里的粉末,断言香灰里准有麝香。

    就着烛光,他见阿鸾的嘴角还有一抹灰——这结论铁定又是她塞嘴里尝出来的。这丫头真是的,什么玩意都敢往嘴里送,麝香,那可是……

    ……可是避子药啊。

    凛山海感到后背一阵阴风,让人头皮发麻。

    不是鬼怪作祟,而是直从心底窜出的寒意。

    麝香。

    亓家无子。

    午夜婴孩的啼哭。

    傻子都知道这是个什么联系。

    快到丑时了,山海请亓管事先把他们带到客房歇息一下。管事说有什么问题直接招呼,他马上过来。凛山海连连点头,麻溜把他打发走。合上门前,山海还探头探脑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人后,他小心地闭上门,又打开窗户四下扫视,再紧紧关上,生怕留有一丝缝隙。

    “干嘛呀,真怕恶鬼进来,贴几张符就好了。”

    山海忙拉着阿鸾坐下来,冲着食指发出狠狠地嘘声。

    “鬼不可怕,人才可怕。鬼都是给人害死的。”

    “……山海你是说?”

    完了,阿鸾就是那个傻子。

    “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

    “不是呀,我当然懂了,当我在药房里都是白学的?只是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这和影女有什么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凛山海又开始头疼了。他觉得自己不是来驱魔,是来破案的。

    亓家大院,定是有奸人陷害夫人。可会是谁呢?给屋里焚麝香——说不定饭里也有……让亓家无后,财产也轮不到下人的手里。除非是受人指使,而这枚棋子背后,一定是既得利益者在操纵全局。

    他忽然想起白天听说的、过继了儿子的远亲。会是他们所为吗?害死那些婴孩,再把儿子送来,的确能捞到不少好处。但这样一来,麻烦就大了。

    “明天我要去一趟官府。”

    “因为逃跑的亓少爷的事儿吗?”

    “是呀。感觉道理上……说不清楚。”

    他不确定管事是否可以信任,只是找来了亓管事,请他明天备一匹马,自己很快会回来。

    “好咧。”管事欣然应许。

    “对了,亓府上可曾养狗?”

    “……以前是养过一只大黑狗,就叫大黑。可是夜里头啊,老叫。前些天开始学会乱刨坑了,给庭院闹的坑坑洼洼的,没辙。三天前才给送走。”

    “毛色纯吗?”

    “道长,你该不会想宰了取血……?”

    “……您多虑了。送到哪儿了?能接回来吗?”

    “呃,不杀就好说。也不远,明天就牵回来给您看看。”

    “成。劳烦您了。”

    “多大点事儿呀。还有什么事吗?”

    “有吃的吗?”

    阿鸾从山海背后探出头。

    “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啊,有呀,阿鸾姑娘。你回屋歇着,我让小荷给你把后厨的糕点送一些过来。”

    “谢谢亓叔。”

    结果,等小荷来的时候,这丫头已经睡的透透的了。山海让她把点心放下,趁早回去休息。小荷行了礼,就告退了。他兀自一人思索一阵,也准备吹了烛台就早点休息。

    蜡烛刚一吹灭,一个女人的影子跃然于纸门之上。

    凛道长本能地一哆嗦。

    他摸黑抓起徒弟的桃木剑,小心翼翼地倚着墙,向门前靠去。他小心翼翼地用剑鞘碰触到纸上,影子没有什么动静。猛然拉开门,却发现丫鬟小荷倚着墙在打瞌睡,灯还在旁边放着。小荷也被这动静惊醒,匍在地上连连道歉。

    还好,被吓到的时候没有失态,不然就太丢人了。

    原来是因为小荷有事相求,却不敢开口,就一直在门口候着。屋里熄灯的时候,她的影子自然就被投射在纸门上了。

    他把小荷请进屋,慢慢听她讲。

    她是随着远亲的少爷一同来到亓府的丫鬟。那远亲是个商人,并不特别阔绰,但日子也算过得不错。只是近两年生意出了点问题,再也挤不出多余的财力,连下人几乎都遣散了。过继的亓少爷是家里的第七子,迫于无奈,将他送了过来。

    七子亓子,老爷觉得谐音有缘,图吉利,欢天喜地应下了这回事。

    “少爷是好孩子,和我从小玩到大的。他知道家里苦,自愿出来。而且亓府上下都待他不错,他不会因为恋家,连招呼都不打就从这儿逃跑的……小荷是怕他……能不能、能不能请凛道长不要报官?少爷是好人,少爷家里,也是好人……”

    丫鬟说着说着,语调哭哭啼啼。山海望了望睡得死死的阿鸾,无奈地拍着她的肩,答应她明天不去了,她的啜泣才小声了些。费了好大的劲,山海才把她打发回去。

    小荷所言,却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若少爷的本家是近两年才没落的,应当不会在更早的时候,就惦记上亓家的财产。这丫鬟与阿鸾差不多大,听她的话是真情流露,看不出胡编乱造的意思。

    那么杀死那些婴孩的,怕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能是谁呢?

    夜深人静,院里的虫鸣声顺着窗户细小的缝隙流入室内。过不一会,耳畔传来阵阵轻微的犬吠,听起来很遥远。

    琢磨着这些蹊跷的事,凛道长的眼睑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第一卷·黄泉十二月 第三回:影不离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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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你梦里叫人给打了吗?”

    阿鸾瞅着凛道长的眼圈,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少说两句罢,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刚嚷嚷完,凛山海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可能昨晚受了凉。但看阿鸾活蹦乱跳的,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也不晓得是谁八字过弱,他心里直犯嘀咕。

    一晚上没瞧见影女,倒是扯出其他的问题。这事儿若是没解决,自己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要污了凛霄观的名声,怕是以后没脸回来见门主。

    “点心漱了口再吃!一夜没罩上,也不知道落了多少灰,亏你吃得下去。”

    瞧着阿鸾眼疾手快地塞了几个点心,他这样呵斥着。

    “没问题没问题,外面那层剥掉,里面还是干干净净儿的。”

    “……先去漱口。”

    阿鸾又不情不愿地跑出去了,小碎步把地板踩得作响。山海忽然想到了什么,思索起方才阿鸾的话来。

    里面还是干净的。

    外面那层。

    ……也许影女之事,不是真正的妖怪本身,而是外面投进来的影子?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室外的逢魔时,是酉时与寅时,即黄昏与黎明两个时段。一个下午除了下人们在宅院里劳作往来,山海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么晒了,山海坐在外廊上,一张一张地写着道符。阿鸾的药箱放在一旁,正磨着墨。

    这会,一位和善的老妇人端着两杯茶水走上前来。山海抬起头,认出是管事介绍过的亓婆婆。他略微打量了一下,阿婆年近花甲,花白的头发被细心地拢起来。虽说是家里的下人,穿的布料却还挺讲究的,项上带着一枚有裂纹的玉佩,指上有两枚银色发黑的戒指。

    瞧见凛道长在看这些,她露出了暖洋洋的笑:

    “这都是夫人曾送给我的。她常戴的玉佩,有天不小心给磕裂了,又不舍得扔。夫人说若我不嫌弃,就赏给我。夫人是把我放在了眼里呀,我高兴还来不及。打那以后,她有什么用旧的首饰,都塞到我手里头。”

    说这话的时候,亓婆婆脸上的褶儿挤在眼角,眉眼笑的弯弯的。阿鸾默不作声,盯着她露出来的手腕看。她瞧见了,把袖子向外拉了拉。

    “对了道长,您这是在写些什么呀?”

    “显形符。一会儿要烧了化在水里,晚些时候就要用到。”

    “屋里当真……那,我还能求您件事儿吗?”

    “太客气了,您开口便是。”

    “想托您写两张平安符,我想贴在夫人的房里,求个心安……”

    “这好说。”

    凛道长让徒弟再磨些朱砂,阿鸾半晌没动。她抬起头,确认什么似的问道:

    “两张?”

    “啊,我还有个小孙子……”

    亓婆婆自知求人理亏,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着笑。

    阿鸾从箱里取出朱砂,凛道长欠过身,从小抽屉取出包针线,将自己的中指扎破,让鲜血滴进小碟里。山海很快画好两张平安符,亓婆婆欢喜极了,在阿鸾动身去烧符化水的时候,亓婆婆主动将活拦在自己身上,拿着一叠符离开了。

    “只是平安符罢了,为什么要为他们折自己的阳寿?”

    阿鸾困惑不解,她是指山海刺破手指这件事。但她师父只是笑着摇摇头,似乎自有定数。阿鸾觉得无聊了,撂下箱子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儿?”

    “找小荷玩去。”

    临走前听她不满地嘀咕,折的又不是我的寿,不管你。

    “别忘了去后厨要些盐——”他大声喊。

    阿鸾嚷嚷着,知道了知道了。

    山海吹了吹茶,向庭院的方向望去。正值春末夏初的时刻,院儿里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却不见一只蜂蝶在花丛间出没。于是这样的景色就变得十分刻板,像是一幅干巴巴的花草画,少了些许灵动的生机。

    这时候,亓管事迎面走过来,山海放下茶杯,两人简单行了礼。

    大黑清早就牵回来了,但凛山海一眼就看出它毛色不纯,尾巴根儿里夹着几根黄毛。他说它看不到东西,借不了。管事本想送回去,可一个男孩听到狗叫就兴奋地跑过来,抱着大黑闹做一团。山海一问才知道,这是亓婆婆的孙子,叫桥生。他们最初都是在亓夫人的娘家干活,桥生妈生了他就难产走了。没过几年,桥生爹修房瓦的时候栽下来,竟是摔死了。

    于是就剩下小桥生和奶奶,亓夫人可怜他们,征得老爷同意后把他们都接了过来。

    桥生从小最喜欢和大黑玩,它被送走之后哭了一整天。这两天还生着气,饭都不好好吃,可急坏了亓婆婆。管事这才想着,今天先把它留下来和他玩一阵子。

    “后院又给它抛得满地是坑,老爷知道了可又要数落我,哈哈哈哈。”

    “添麻烦了。”

    “哪里的事。”亓管事并不在意。

    马上要到晚膳的时候,小荷带着阿鸾在屋里头转着。早晨管事见她们两个聊的很是欢快,特意给小荷准了一天的假,小姑娘可高兴坏了。这会,她们走到了东厢房的位置。小荷远远就瞧见了桥生和大黑在打闹,她的步伐变得慢吞吞的。

    “怎么了?”阿鸾问她。

    “我有点……怕狗。我和少爷来的时候,这狗就认生,可凶了。”

    “这样子。”

    嘴上这么应着,阿鸾并没有加快脚步。她记得,这是昨夜听到珠子声的地方。她跳下台阶,仔细翻找起来。小荷胆战心惊地抓着门,催促她快点回来。

    在外廊的木板下方,她果真捡到了两颗珠子。

    但不是琉璃的——她嗅了嗅,像是小叶紫檀。

    “桥生的房间在哪儿呢?”

    “和亓婆婆住在一起,在倒座房呢。我和另几个丫鬟在一个大些的房间,小阿鸾要去看看吗?走嘛,我们不要再看大黑了……”

    “那就看看罢。”

    晚上,老爷多花了些心思宴请凛道长。老爷方才步入中年,头上的头发却花白了不少,简直和亓婆婆有的一比。看得出,他为夫人和这些琐事很是劳心。饭桌上,他还有些抱歉地对山海说着招待不周的话,等事情解决,定有重谢。

    山海本是没底的,直到阿鸾悄悄往他手中塞了什么东西,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心里便有数了。

    “重谢倒是不必,但今夜寅时,虽不一定解决鬼影之事,但多少能给老爷一个交代。”

    今夜寅时,凛道长要作法了!

    门外偷听的下人们讲这话传开了,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心存疑虑。

    还有的人,双眉紧蹙。

    夜已经深了,人们却聚成一团,任凭亓管事怎么轰也赶不走。他们都凑在门后,看着凛道长和他的小徒弟在屋里忙前忙后。每隔一段距离,凛道长就摆了一碟细盐。几个家丁挑着灯跟在他们后头。这阵仗是大家从没见过的,不过目前为止没什么更稀奇的事,无非是人看人罢了。

    万事俱备后,凛道长一边走着,口中念念有词。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噤若寒蝉的人们只能听到些“天道有常”“断阴阳”之类的字眼,谁也不敢议论。阿鸾的手里捧着个大木盆,她一面跟在师父的后方,一面用瓢往地上洒水。这盆水想必就是下午化了显形符的灵水。

    开始人们只觉得安静,道长竖起两指,攥着罗经的另一手暂且背在身后。他的喃喃声在这篇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但很快,一些细小的声音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刚出现这些违和的音量时,人们只觉得奇怪,却说不出什么。不一会,有人惊呼,这声音他听过。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这样的说法。

    到最后,不论是在场的谁,都能清晰地听出这是何等熟悉的声音。

    乃是婴孩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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