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9933220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 天地至公如无情, 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 —————— 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 —————— 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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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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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悬在高天,将它的光和热,不偏不倚洒落人间。不分老幼,不辨贵贱。大爱如无情。

    幼鹿涉溪时,有飞鸟穿于林。

    起先只能看到天边亮起一个暗红光点,眨眼迫近。

    焰尾连成一道火线,如神人挥笔,划破长空。

    庄国数千里山河几乎被这道火线一燎而过,忽地一道黑光冲霄而起,拦路于前。

    天地间有一种冷酷的联系建立起来,元气汹涌。东南西北,绝煞乍起相连!

    庄国东北方向的这一角天空,被乌云笼罩。

    晴日忽暗。

    一声闷哼响在空中:“九煞玄阴!”

    那光点只与煞云纠缠了片刻,便从天而坠。

    光点愈坠愈快,愈见愈大,到最后……

    呼啸如星陨!

    ……

    枫林城外的郊野难见人烟。唯有一座小小道观,也早已破败废弃。

    “轰!”

    那火点坠地,砸出偌大一个深坑,但似被某种力量收束,余波并未扩大。待滚滚烟尘散去,便现出一位焰袍男子。

    此人剑眉入鬓,英朗俊姿,赤色焰袍花纹繁复古雅,端的是卓尔不凡。只是这时鬓发散乱,衣袍亦有裂纹,才显出几分窘迫来。

    “想不到我左光烈,竟会死在这种穷乡僻壤……”焰袍男子眸光一转,已了然四周,带着一种莫名的怅然问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又是白日忽暗,又是陨星坠落。寄居破观中的几个乞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正在观门前叩头不已,这会听见问话,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出声道:“仙……仙人老爷,这里是枫林城郊,这道观……我……我们都不知道名字。”

    焰袍男子手指微动,就准备将这些乞儿抹去。

    当今大争之世,列国征伐不休。但近几年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有秦楚此次大合战的烈度大。双方投入修者近十万,交战中心的河谷平原,寸草不存,地陷百里。

    作为失败一方的核心人物,尤其他只身打穿函谷关,险些逆转战局,被上天入地的追杀也无须怨尤。

    只是,这些乞丐,也是庄国的乞丐。庄国竟胆敢暗助暴秦,任其在境内设阵伏杀……这些人就都该死。

    但左光烈又翻手将指尖冒出的火星握灭。

    “左光烈啊左光烈,这就是你的器量吗?迁怒于这些根本就没人在乎的可怜人?”

    左光烈喃喃语罢,叹息一声,“你们走吧。”

    他负手转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如墨染的天空。他的敌人在那里,那些隐在暗处、如群狼迫近的强者,才是他左光烈要杀的人!

    乞丐们如蒙大赦,起身就跑。唯有最先回话的那个乞丐对着破观内犹疑了片刻,但旁边的同伴狠狠把他拉个趔趄:“你想死吗?”

    乞丐们拔腿狂奔,大约一生都不曾为自己这样奔跑过。

    左光烈没有转移视线,但眉头微皱,“不带走你们的同伴吗?”

    在他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

    道观中木塑神像早已不见,或者是被乞丐们作为柴火烧了。但供桌下此刻还躺着一个生机微弱的乞儿,一动不动,大概已是数着日子等死——这就是先前那乞丐犹疑的原因。

    逃命时不带累赘也是人之常情。但左光烈却无法漠视。

    从战场走出来的人,最知道同伴的意义。左光烈很清楚自己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但他不会忘记,是什么让他走到今天。

    神秘仙人的话语,乞丐们不敢拒绝,他们甚至是一窝蜂地又往回跑。

    拼尽全力,气喘吁吁。

    但在某些投入此地的目光看来,他们不比一只蚂蚁顽强,也不比一只蜗牛稍快。

    实在是……太慢了!

    嗖!嗖!嗖!

    那天边倏忽而近的,密集的尖啸声。

    是无数半透明水箭如蝗群飞来,被某种力量聚拢着往左光烈身边攒射。

    水行元气在这片天地疯狂涌动。

    半透明箭雨呈巨大漏斗状,遮蔽了半边天空!

    这是大秦军部极具代表性的大范围杀伤性道术,万流箭雨。

    “来了!”

    左光烈抬头望天,劲风激荡他的焰袍与长发,他将右手高举。赤色焰袍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如玉石雕刻般的手臂来。

    白皙而有力。

    一个红色的光团在他的手心诞生,就在下一刻光明大放。剧烈的强光辐冲四面八方。

    就像左光烈他,单手举起了一只太阳!

    这是左光烈所独创的道术,十五岁时以此术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

    阳爆!

    无数半透明水箭将自天而落的阳光折射成五光十色,又在下个瞬间被红色染透。

    那是无比狂暴、无比炽烈的火红色!

    以左光烈右手为圆心,方圆百丈的天空,都被红色所笼罩,万流箭雨为之一空。

    这一幕画卷如此壮丽,以至于很难有人注意到画卷边角的散淡墨痕。

    在阳爆扩散开之前,难以计数的箭雨就已经逸开飙落。那群奔跑的乞丐接连倒地。尸体上密密麻麻,都是贯穿的窟窿。

    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发出一声惨叫来,就已经在一瞬之间死去。

    生命如此脆弱。

    “滥杀,也是你的道?”左光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话不知是向谁说。但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已逐渐被一种冷冽的情绪所覆盖。

    “谁敢在杀左光烈的时候留手,谁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伴随着寒冰般的声音,一行身穿玄色制式长袍的修士飘然落地,隐隐封住四方。

    为首修者面容削瘦,肤色苍白。身上的玄袍在袍角绣有霜纹。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他就用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左光烈:“区区蝼蚁,也在你眼中?”

    在他说话的同时,随他而至的玄袍修者已经掐诀。他们动作惊人的一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一连十八条半透明水蛇倏忽成型,在空中尖啸纵横,噬向左光烈。

    从出现到动手,没有一息浪费。

    坎蛇之缚这种低阶道术在他们高妙的操纵下格外凌厉凶狠。

    左光烈面不改色,双手一拉,一柄火焰之刀便在掌中成型。

    “公羊白。”

    他随手握持火焰刀,踏空数转,便将侵近的水蛇一齐斩为两截。

    似火焰刀这种级别的道术,他已根本无需掐决。

    “既然连九煞玄阴阵都搬来了,为何还用这种无聊道术浪费你我的生命!”

    “请不要误会……我的尊重!”公羊白将合掌在身前的双手摊开,猛然往上一抬,“起!”

    那坠地的水蛇之躯,不仅没有化去,反而在下一刻纷纷跃起,断尾生头,半头续尾。

    一分为二,二又分四……在九煞玄阴阵的影响下,这些水蛇愈见凶狠。

    这是坎蛇之缚全新的变化,前所未见。可以说赋予了坎蛇之缚全新的生命,让这门道术有了更广阔的应用空间。它必然是秦国军部苦心钻研的结果。

    它的名字,是乱水蛇窟。

    嘶~嘶~嘶~

    声音刺耳挠心。

    密密麻麻的狰狞水蛇将左光烈团团围住,目之所及,仿佛身陷无尽蛇窟!

    他似已在绝境。

    但他的声音仍在响起,清晰,坚定。

    “赢武连九煞玄阴阵都舍得调用,我理当一死。但这破道观,连个名字都没有……此无名之地,怎么有资格埋葬我左光烈!?”

    火焰从他的体表蓦然腾起。

    熊熊燃烧,张牙舞爪。

    这火遇物即燃,以点成线,瞬间就漫延开。

    火行道术,燎原。

    十七岁时以此术,焚杀阴魔数千,威震边荒!

    整个乱水蛇窟都燃烧起来,数不清的水蛇在火焰中挣扎嘶鸣,化为水汽。

    左光烈自那无数蛇尸中冲天而起,长发张扬,气势暴烈。

    就在此时,乍起一声鹰鸣!

    一只黑色巨鹰自高空扑落,它直面左光烈,双翅骤挥。

    数百铁羽挟刀光呼啸而至,每一道刀光都是不同刀式,或凶猛或阴毒。

    刀光如骤雨,倾盆而下,将左光烈又生生斩落蛇窟之中。

    机关兽·刀羽飞鹰。

    飞鹰背上,脸覆面具背悬铜箱的赤足男子凌风而立,默然不语。或者说,他的话语,已在刀光中。

    在九煞玄阴阵的支持下,万蛇疯长,不断新生。燎原之术失之持久,慢慢已被消解。

    久守必失,不停有水蛇在左光烈身上凿出伤口,带出血花。左光烈最多闷哼一声,单手挥动火焰刀,只将袭向要害的水蛇斩退。

    万蛇噬身,玄阴剐魂。

    从青筋暴起的额头可见他所受何等痛苦,但他的目光坚定,他的另一只手,仍在掐诀。

    他一刻也不曾放弃!

    公羊白看了一眼飞鹰背上男子,不再犹豫。十指交握,举于身前,长发无风自动,“现在束手,你还能有全尸送回故土!因为……接下来这门道术的威能,连我也无法控制!!”

    气温骤降,一抹白霜凝于他眉上。整个乱水蛇窟都停滞了,被一层坚冰覆盖。

    这是至阴至冷、坚不可摧的极寒玄冰。

    而这门道术,是秦国名门公羊家以血脉之力催动的不传秘术,玄冰地牢。

    入此地牢者,一息呼气凝霜,二息血流冻结,三息肉身僵死。

    水蛇冻成冰蛇,左光烈也被白霜覆身。

    公羊白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下一息,便是血流冻结。

    但!

    在场所有人突然听到河流奔涌的声音,那汹涌激荡如狂涛怒卷的,那是左光烈的血液在奔腾!

    “沸!血!燃!魂!”

    焰袍在燃烧,长发在燃烧,眉眼在燃烧,血肉在燃烧,灵魂……在燃烧!

    身与意,命与魂,一切的一切都在燃烧。

    坚冰化水,流水化汽,无论乱水蛇窟还是玄冰地牢,都在一瞬间崩解。白茫茫的水汽中,左光烈已经成为一个火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烈焰熊熊的手,喃喃道:“不愧是皇朝禁术。在这样的力量里,我仿佛看到了……火的真谛。”

    而后猛然看向天空的刀羽飞鹰,“不错的玩具。”

    话音方落,人已现于半空。

    那赤足面具男子足尖一点,整个人以倒跃姿势下坠,任由那只珍贵的刀羽飞鹰被熊熊烈焰摧为飞灰!

    “要保你的命,这可不够啊,墨惊羽!”左光烈双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掐诀,瞬间道术已成。

    一朵朵焰花似凭空而生,却生生不息。整片天空都被烈焰侵占,天空、大地,交战空间里的一切,都烈焰熊熊。

    就连九煞玄阴阵凝聚在高空中的煞云,也好像成了烈火的柴薪!

    焰花焚城!

    这门道术可以说是左光烈最具天才的创造,十九岁以此术,一战破城!

    焰之花,极致的美丽,也是极致的威能。

    名为墨惊羽的面具男子在倒飞中双手大张,十指摊开,每一根手指都连接着半透明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入铜箱之中,猛然抽出!

    傀儡飞鸦!

    他十指如穿花,密密麻麻的傀儡乌鸦从箱中飞出,向那些焰花冲去。每一只乌鸦都会扑灭一团焰花,但焰花好似无穷,乌鸦飞出来的数量却愈来愈少。

    公羊白顾不得玄冰地牢被破的反噬,血脉之力调动,掐诀以食指抵住下颔,骤然张嘴!白茫茫的寒雾自他嘴里喷涌而出,涌到哪里,焰花就湮灭在哪里。

    血脉秘术·呵气成霜!

    他带来的那群道者亦不迟疑,一起掐诀。

    空中焰花与白霜对撞出来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高空,白茫茫水汽聚拢成云。而后白云转阴,云引云,云叠云。

    忽而倾盆骤雨,尖啸破空。

    聚集、积云、阴云叠,三门道术组合而成,高阶水行道术,暴雨连珠!

    “就到这种程度吗?”全身燃焰的左光烈大喝:“怎么够杀我?!”

    他的气势爆炸般节节腾升,威压势如山崩。

    火海之中他仰天长啸:“极炎之力,焚天煮海,祝融真祖,入我身来!”

    在他体内,一点迥异于其它的温吞火光,骤然膨胀起来。

    仅仅是这一点膨胀的变化,天空飞鸦自燃!阴云骤散!

    围攻左光烈的修者人人吐血。

    就连公羊白脸色也发惨,“怎么可能!他哪来的祝融之种!又怎么可能催得动祝融真身?”

    “这就是左光烈……”墨惊羽及时切断与傀儡飞鸦的联系,此刻背展一对机关铁翅,悬于公羊白身侧,声音也凝重得化不开,“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函谷关的人物!”

    在这巨大的、无限膨胀的火道力量之中,左光烈咆哮起来:“谁有资格杀我!”

    “来啊!墨惊羽!”

    “公羊白!”

    他随手一挥,便是火蛟撕空,逼得公羊白墨惊羽等人连连避退。

    “什么名门!世家!天才!在我面前,还敢妄称吗?你们这群弱者、懦夫,无能之辈!”

    他似乎被祝融之种灼得癫狂,失去理智。

    “家耻国恨,倾河海难洗!”

    他大笑,大笑得流出眼泪,可泪水却在瞬间被灼干。

    “大好头颅在此,谁人能割?”

    “杀我身者唯有我,燃我魂者唯祝融!”

    他身后隐隐有一尊威严无上、手握火龙的神灵虚影,强大的威压叫人窒息。

    “谁能杀我?!”

    墨惊羽反手于后,想要将背负的铜箱掀开,使出最后的保命手段。但他的手不断颤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掀开箱盖。

    在他的灵识感知里,没有郊野,没有破观,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火,只有无边的焰浪。暴涨的温度几乎扭曲空间,也几乎焚化了他的思维。

    他也许还能支持一会,又或许将在下一息死去。性命已不可自主。

    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之前,他与之前那些死去的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

    天边,有寒光一道,自西而来。

    公羊白只是余光扫到这一幕,就有眼睛被割伤的错觉!他来不及探究,因为只在他看见的这一瞬间,那寒光已遁至左光烈身前,一绕而过!

    左光烈的咆哮戛然而止。

    “吵死人了。”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骤然现身。

    他有一张冷冽至极的脸,侧身而立,仿佛永远与世人保持着距离。

    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也平淡得没有丝毫波动。

    左光烈头颅猛然坠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转,但因为施展过沸血燃魂的缘故,没有一滴鲜血可以喷射。

    直到此时,刺耳如雷鸣般的尖啸才在空中响起!

    那是白衣男子一剑西来,划破长空的声音!

    ……

    公羊白与墨惊羽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巨大的惊骇。

    “李一,我受赢武殿下之令……”

    但公羊白只是刚说到这里就闭嘴,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在下一刻拎起左光烈的人头,转身飞遁。

    因为那白衣男子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他。

    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甚至他的唇角,都有剑一般的锐利。他的眼神却平淡得近乎温吞。

    可这温吞中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冷漠。

    无论是传承自古老圣殿百家的天才人物,又或是天下有数的名门血脉。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只有一道道仓皇远去的背影。

    ……

    左光烈死去了,他体内的祝融火种却并没有消散,而是仍在缓缓膨胀。

    这力量根本不是油尽灯枯的左光烈所能控制,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媒介,用他的天才与决绝,让祝融真身的伟大力量,在这个世界能有一丝的、片刻宣泄。

    白衣男子抖出一枚黑色令牌,淡淡注视。

    那黑色令牌沉寂良久,才有一个霸气的声音响起,“两清。”

    话音刚落,材质非凡的令牌,竟似无法承受这个声音般,瞬间崩碎成无数黑屑,滑过李一的指间,簌簌而落。

    直到所有的道者都离开了,手中令牌也崩碎,李一才微微歪头看向那枚膨胀中的祝融火种。

    他伸出一只瘦长白皙的手,五指拢成口袋状。

    直到此刻,在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在一贯的温吞和冷漠之中,显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来。

    轻轻喊道:“嘭!”

    五指张开的同时,恰好是祝融之种爆开的时间。

    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这场爆炸,令它无法扩散,只将左光烈的尸体炸成无数碎肉。

    赤红焰花在小小天地里尽情绽放,极璀璨于一瞬,纳绚烂于一方。

    这极致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独赏。

    李一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只一瞬便收敛。

    烟花已尽了。

    他也不看左光烈的尸体都留下了些什么,更没有丝毫留恋,身纵剑光,瞬息远去。

    ……

    从始至终,发生在这个无名破观外的战斗里,无人向破观里投去一丝注意。

    于强大的修者而言,对弱小的庄国难有一顾。对于庄国的三千里之地来说,枫林城也渺小如尘。而即使对于小小的枫林城本身,郊野的这处破观也早已被人遗忘。

    但这个残破道观里,却并不是没有人。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已经只等死亡的乞儿。

    他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并且也正在等待中,但是他还没死,并且从头到尾“听”到了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当战斗结束,一切都归于安静。

    他还活着。

    他或者是幸运的,但幸运这个词与他又如此不协。他褴褛的衣衫、枯瘦的病容,甚至是几近游离的呼吸,都在阐述着不幸的定义。

    但他毕竟还活着。

    他想了想,努力一个翻身,从供桌底下滚了出来。

    他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量,努力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毕竟站起来了。

    从供桌前挪到道观外,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步。

    从道观门口挪到左光烈的尸体前,一共三百二十四步。

    乞丐默默数着他挪动的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

    就快了。

    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都在颤抖。

    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前行。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现在他站在左光烈的尸体前,这场跋涉终于到了尽头——如果那一堆碎肉还能叫做尸体的话。

    他缓慢地、缓慢地蹲了下来,蹲着太费力,所以他索性坐下。

    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从那些令他面容难辨的污迹中,依然能看到虚弱的惨白色,

    他的手甚至也在颤抖。

    颤抖着在那一堆碎肉里摸索,摸索。

    碎肉,碎肉,骨茬,断裂的某种金属,碎肉,指骨,认不出来的半块木骸……

    一个瓶子!

    翻开那团无法认出原貌的血肉,发现了这一个半截的玉质瓶子!

    瓶口部分全被炸去,只余半截瓶肚。

    乞丐压抑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将这个玉瓶拿到面前来。

    他小心翼翼取下塞住瓶身的一块碎肉,往瓶底看去。

    他看到了瓶中仅剩的、一颗乌溜溜、圆滚滚的丹药,呼吸停滞了。

    他认出来,那是他朝思暮想,曾经得到最后又失去了的,开脉丹!


第二章 洞真墟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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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脉是修行的基础。

    这个“道”,不是道门的道,而是大道的道。无论释道儒、兵法墨又或其他什么流派的修者,都必以显现道脉为修行第一途。

    在远古时代,所谓的修行种子,便是天生道脉自显之辈。但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开脉丹便是解决修行资质的方法之一。

    借用丹药力量,显化人体道脉。亦可发天地生机,滋养肉身。气血反馈,从而孕育道元,踏上修行之路。

    说起来,相较于左光烈那些被爆炸毁掉的器具,开脉丹应该不能算珍贵。

    但对于这个身陷穷途的乞丐来说,这便是打开人体宝藏的唯一钥匙。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现在,乞丐抓住了他的希望之匙。

    他是如此虔诚。

    他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玉瓶,用哆哆嗦嗦的嘴唇对准瓶口,仰头倒下!

    旁边是缄默的破观,远处是群丐的尸体,身侧是碎裂的骨肉。

    此刻夕阳残照,天边云散。尸横于野,而病丐吞丹。

    开脉丹滚落舌尖,化作一道暖流顺喉而下,又散入四肢百骸中。

    乞丐微闭双眸,这一刻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流转。

    寒暑用功,春秋练剑。

    追缉大盗,搏杀悍匪。

    到最后他单人独剑从盗匪群聚的西山走下来,身成血人。

    这才换得了一颗开脉丹。

    他用了多少年来接近超凡的世界?

    他奋尽全力,他无时不刻的挣扎求进,他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母亲早亡,后来病逝的父亲几乎耗尽家里最后一点余财。

    他孤身一人,自己是自己的支撑。

    从千里拔一的竞争中考进道院,在竞争激烈的外院中独占鳌头,才终于第一次抓住了超凡的钥匙。

    但那枚开脉丹,被他最信任的人夺走。

    下毒,围杀。

    他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为了避开搜寻,混入乞丐堆中。

    本想等待时机,但身体已无法坚持。

    他越来越虚弱,终于只能无望地躺在稻草堆上,静候死亡。

    他拖着病体挣扎着出来搜寻战场,只是因着一颗绝不肯放弃的心,但没想到,竟能捡到一颗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这等存在,身上为何会带着一颗开脉丹,这原因已经随着他的传奇落幕,再也无人知晓。

    但乞丐的故事,却因此续了新篇。

    命运难测,莫过于此。

    乞丐回转心神,感受着身体里难以名状的变化。

    他感觉到从身体各个角落散发的温暖力量,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游”过身体,最终向脊柱汇聚。

    这个过程缓慢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力量自尾椎而起,顺着脊线向上、向上。这感觉就像是有一条蚯蚓,在河道中逆流而上。

    这个过程很艰难,但从身体各个部分传来的温暖力量不断依托着它……“小蚯蚓”终于游过这漫长的旅途,贯通脊线,直冲天灵!

    奇迹发生了。

    他仿佛在身体里看到光。

    从四肢百骸、肉身的每一个角落迸发温暖。

    他不再察觉冷,不再觉得虚弱,不再感受痛苦。

    道脉既现,生机滋养。

    乞丐睁开双眼,眸光炯炯有神。

    他感觉到身上充满了力量,他终于再一次把控了命运!

    他的道脉已经显现,尽管道脉真灵只是一条最低等的小小土蚯,但也意味着他可以正式踏入超凡之途。

    飞天遁地,出入青冥,再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有朝一日,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这些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

    乞丐站起来,注视着脚下的这堆碎肉。

    生凝望死,开场连接落幕。

    他在破观外埋葬了左光烈和那些乞丐。饶是他道脉初显精力充沛,也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忙完。

    这是一件或许无用的小事,却是他践行的道理。

    那群乞丐虽然在危险来临时选择放弃他,但在他之前垂死的日子里,也没有将他弃于荒野。虽然不能为他延医问药,但也至少给了他几口水喝。

    就凭这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该叫他们入土为安。不至于这辈子受苦,下辈子仍旧无依。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在广袤无垠又厚重慈悲的大地怀抱里,死去的魂灵才能够安息。

    最后乞丐站在左光烈的坟前。

    “葬你者并非无名之辈,庄国清河郡枫林城……”月光下乞丐站在小坟前,身上脏腻,手上污泥,却挺直脊背无比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姜望。”

    虎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你也不是死在无名之地,这里名为还真观。虽然残匾已字迹难辨,也名不见经传,但必将因你而为世人知!”

    说完这些话,姜望弯下腰,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愿你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这一躬,不仅是因为左光烈留下的开脉丹,更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恻隐、坦荡和勇武。

    左光烈这等人物,值得任何的尊重。

    今夜恰是满月,皎洁月光照于新坟。

    冥冥中仿佛有一缕微风拂动。

    姜望看到,从左光烈的坟墓里飘出点点银光,在月光中缓缓升起,汇聚成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弯月。它漂浮在新坟上空,在姜望触手可及的地方,显得神秘而高贵。

    “这是……”

    姜望福至心灵。

    他伸出手,抓住了这枚银色弯月。

    眼前一黑。

    在几乎茫茫无尽的黑暗中,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蕴含天地至理、大道奥妙,闻之便令人心清神明。

    “恭迎洞真墟福地之主!”

    在下一个刹那,一点亮光出现,无数光点出现。

    无数的光遮蔽了视野,待姜望再次恢复视觉时,他看到,在眼前茫茫的黑暗里,涌动着一条璀璨星河!

    而在星河之前,悬立着一个少年。

    此人双眸清亮,鼻高且直,表情温和得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唯有微抿的唇才显出一丝倔强来。身上除了一件看不出材质的道袍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姜望愣住了。

    因为这个少年,正是他自己。虽然衣着不同,也比他本人现状干净清爽得多,但他怎会认错自己?

    而他正以某种他暂时还无法理解的角度,在非视觉的意义上,“看着”他自己。

    “道元反馈不足,演道台十九层封印。”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于浩瀚星空中响起。

    “演道台十八层封印。”

    ……

    “演道台二层封印。”

    这句话每出现一次,眼前的星河就黯淡一分。

    姜望试图理解所观察到的这一切,接着又听到:

    “三品论剑台封印。”

    “四品论剑台封印。”

    如之前般一直延续到“八品论剑台封印。”才停下。

    这其中的意义姜望并不明白,但想来与他的实力低微有关系。所谓的“洞真墟福地之主”,应当是左光烈而非是他。

    与此同时,他观察到视线范围内还漂浮着一行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文字完全不同于他所学习的庄国文字,于他而言极为陌生,可他却清楚的感知到这些文字的意义。

    “功:1850点。”

    姜望正琢磨间,他所“看到”的那个自己,忽然向前一步,与他合二为一。

    这个过程短到几乎可以省略,姜望活动了一下手脚,无不如意。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他终于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实体。

    而就在下一刻,那浩瀚虚空中的星辰骤然翻腾,一整条璀璨星河,都向他涌来!

    他被淹没在星河中。

    时间似乎失去了流逝的意义,当姜望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处仙气氤氲的空间中,脑海里同时流过许多讯息。

    这里是太虚幻境的世界,他所处的洞真墟福地,正在这个世界的包裹中。

    他抓住的那枚银色弯月名为虚钥,是进入这里的钥匙。它借助太阴星力将宿主的灵识拉入太虚幻境。

    在这里一切拟真,除了不会对宿主现实肉身造成损害外,一切与真实情况无异。

    演道台是推演功法道术之地,推演所需的消耗,便是“功”。

    论剑台则专用于穿梭太虚幻境,与其他修者切磋较技。

    “功”的产生,多从战斗中来,同阶战斗,胜则加功,败则扣功。越阶挑战有相应加成。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其它的方式。比如,相对应的洞天福地就定期会有“功”产出。

    七十二福地中,排名最低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一百。而下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十。上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一百。

    左光烈占据的洞真墟福地排名二十三,每月可产出1850功。

    这便是姜望如今的资粮。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效用,但姜望已经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

    这灿烂星河的世界,似乎潜藏着巨大秘密。

    仅仅是它展现的演道台与论剑台,就展开了一个浩瀚激荡的世界。

    于福地演道,于星河论剑,何其雄阔!

    而在今天之前,姜望甚至连它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心绪一时激荡难平,直到他把目光投到一个日晷虚影上,看到这样一行文字:

    福地主人,将在十五天后,接受福地二十四青玉坛之主的挑战。

    失败将降级。

    五个字玄黑如墨,字字似千钧。


第三章 此恨难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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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观外,新坟前,姜望睁开眼睛。

    那枚小小银月就落入他右手掌心,化作银月印记烙于其上,而后消失不见。

    但姜望仍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它的存在,它并没有任何的威能,只是会在姜望念动时重新出现,勾连太阴星,将他的灵识带入那个玄妙莫测的太虚幻境中。

    没有在太虚幻境中探索太久,他所处的郊野,也并非能安心探索的地方。

    且不说强大修者于此交战的余波散去后,枫林城那边是否会有修者赶过来查探。对于姜望本人而言,他也有更紧要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时间的话,三日之后,就是枫林道院内院选生的时间。

    一旦错过这个时间点,他就再难以找到机会——复仇的机会。

    因为内院的院生才是真正被庄国承认的道院弟子,而道院弟子,不可轻辱,更遑论杀伤!

    最后回望了这个强撑病体盘桓多日的残破道观一眼,姜望便踏着月光,大步远去。

    破观门前杂草丛生,有一阵风吹过,使月光得以洒落那躺在地上多年的旧匾。其上字迹模糊,但“还真”二字,隐约可以勾勒出来。

    月照破观新坟,风穿树叶沙沙。

    仿佛谁的一声叹息,好似忧伤,又似释然。

    枫林城其实也不算小,对于很多世代居此的人来说,甚至这就是世界全部。

    除开代表庄国意志的城主之外,张、方、王三姓,就是这方地界的主人。

    夜色深重,倚翠楼的后门被推开。在一个丰腴姐儿的娇笑声中,穿一领双侧开衩长衫的男子摇摇晃晃走出来,满身的酒气倒愈衬得志得意满。

    他叫方得财。

    这个“方”字并不容易,自他爷爷辈起,已在方家伺候了三代,方才得赐这个姓。也正是给方家人倚为心腹,他手头才能这样宽裕,每月都能进一次倚翠楼这样的销魂窟。

    又猛地捏了一把相好的姐儿,他才哈哈大笑着离去。

    那身段丰腴的姐儿羞恼地瞧着他,嘴里不依不饶的嗲了几句。直到他的背影在巷中远了,才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将小门重重带上。

    她也因此就没有注意到,一个褴褛衣衫的男人,已经贴近了方得财身后。

    方得财有些武艺在身,感受到不对的时候,他骤然提拳回身,但对方只随手一巴掌,就打散了他的拳架。

    紧接着他的喉咙就给扼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墙上。

    相较于脸上迅速肿起的疼痛,逐渐艰难的呼吸,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一张脸。

    温和的、宁定的,姜望的脸。

    “姜……姜……”方得财用被扼住的咽喉这样惊恐而挣扎的嘶着。

    “是谁指使的你,方家,还是方鹏举?这件事还有谁参与?酒里下的是什么毒?你又是怎么联系上的西山残匪?”

    姜望慢吞吞地问完这些,掐在方得财窒息过去的前一刻,才施施然松了手:“现在,慢慢跟我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我们时间很多。”

    晚风轻轻地推着云走,稍稍掩了掩月光,这条巷子里的小声对话,轻细得如同恶鬼私语。

    这一夜,明月在天、夜鼓风,未死之人、已回城。

    天光大亮的时候,姜望站在了枫林城道院门口。

    庄国以道门为国教,最强盛的超凡力量自然也来源于道门,遍布全国三郡各城的道院就是明证。

    道院不仅仅是庄国年轻人首选的修行之地,甚至各级官吏,也都得有在道院进修的履历才能服众。

    也因而就整个枫林城而言,最贵要的地方或许并非城主府,也不是什么三大姓的宅门,而是枫林城道院。

    庄国传承的道门属于玉京山这一系,最重仪轨。因而整个道院亦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别的不说,仅仅蹲在大门两侧的那一对玉狮子,就极富威严与贵气。

    姜望的衣衫仍然破旧,细闻甚至还有一股酸臭味。他只是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把乱发随意束到脑后。

    他站在道院洞开的大门前,整个人昂首挺胸,拔如青松。

    值守的外门弟子把眼睛揉了又揉,才不敢相信地喊道:“姜……姜师兄!?”

    姜望点头示意,“吴师弟好。”

    作为枫林城道院里最肯搏命的外门弟子,他参与过的道院任务数不胜数,只要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外门弟子,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

    吴师弟转身跑进道院,激动得大喊:“姜望师兄回来啦!姜望师兄回来啦!”

    不多时间,就有诸多外门弟子蜂拥而至,将道院大门挤得满满当当,师兄师弟七嘴八舌的叫个不停。可见姜望平日在外门弟子中的人望。

    数十个外门弟子中,有几个人格外惹眼。就连在拥挤中,人群也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出路来。

    “姓姜的王八犊子!这些天躲到哪里去了?我他娘的以为你死啦!”

    那个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的,是杜野虎。他跑动的时候身上的肌肉块仿佛随时要炸开练功服。他的面容也与众不同,满脸的络腮大胡。往那一站,光看脸要比周围的外门弟子大上两三轮,说是哪里来的山大王也有人信,就是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因为发育太过着急,人称英年早胡。

    他像一头从人群中挤出来的熊,一把环抱住姜望,混不顾他身上隐隐的酸臭味,嘴里一个劲的道:“真他娘的!真他娘的!”

    “回来就好!”

    说着回来就好,眼睛却泛着泪光,嘴唇却在颤抖的,是凌河。

    他的面容端正,天庭饱满,瞧来便是个沉稳有静气的人。此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练功服站在杜野虎身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姜望。

    唯独一个俊秀的少年,凑过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望,才指着他的破衣烂衫笑嘻嘻道:“怎么混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叫赵汝成。他的容貌最为出色,脸上的笑容似乎略显轻佻。但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迷人的笑眼中,看出那抹隐隐的泪光来。

    这几个人外貌性格各不相同,但与姜望都是过命的交情,

    在外门的许多试炼任务中,他们同心协力,度过无数困难危险,早已结下深重情谊。

    但姜望的目光却越过他们,只投向了人群中那个双眸似乎泛红的俊朗少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但只是站在那里,便隐隐是人群的中心。

    “鹏举,五十七天了。”姜望几乎是一字一顿,“我每天都在想你。”

    “只想鹏举,难道就不想二哥吗?”杜野虎抓住姜望的肩膀摇动,哇哇乱叫。

    凌河与赵汝成,却都沉默了。

    五十七天是一个非常具体而敏感的时间,距离姜望失踪,刚好五十七天。

    一身富贵锦服的方鹏举笑着上前:“回来就好,这些天大家都很担心你。”

    “是啊。”姜望同样笑了起来,“见不到尸体,你怎么会不担心?”

    方鹏举脸色一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出事后,我心急如焚!派人到处找你!”

    姜望幽幽道:“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敢露面。”

    “姜望!袭击你的是西山匪贼余孽,此事人尽皆知!难道你竟然怀疑我吗?”方鹏举面色涨红,显得惊怒不已,“我们枫林五侠亲如兄弟!你是不是误听了什么谣言?”

    凌河、杜野虎、姜望、方鹏举、赵汝成,这五人都是枫林城道院外院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因为意气相投,常结伴扫寇,同进同出,被称为枫林五侠。

    感受到瞬间凝重起来的气氛,前来迎接姜望的外院弟子都开始有些不安。

    “难道是方鹏举害了姜望?”

    “别胡说,方鹏举向来仗义,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误会!”

    “我看不像……姜师兄可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

    人群窃窃私语。

    “都是自家兄弟,你别乱说话!”杜野虎盯着姜望,脸色很是焦躁。他的直觉很不好,但却又没什么办法阻止接下来的事情。

    凌河想了想,出声劝道:“老三,这段时间想必你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吃了不少苦。不如先安顿下来,过几日就是内院选生了,这是关系一生的大事,需得慎重对待。西山那伙残匪已经被我们联手剿杀,此中若还有什么隐情,也可慢慢梳理。你若有冤,有恨,咱们兄弟一定帮你,哪怕是闹到郡道院、国道院,也在所不惜!

    可鹏举是咱们一起歃血盟誓的兄弟,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兴许是有人从中挑拨……”

    “大哥。”姜望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口不择言过?对于这段兄弟感情,我的珍视不比你少。所以今天我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事情的确就是这样。”

    “方鹏举!”姜望转头看向那锦衣少年,伸手一指,“我希望你在打开这口箱子之后,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姜望的身后,还放着一口大箱子。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方鹏举永远不会伤害朋友!”方鹏举只愣了一瞬,便慨然说道:“我便亲自看看,是什么污证,能让三哥怀疑自家兄弟!”

    他大步走到院外,从腰侧拔出长剑,一剑挑开箱盖!

    箱子里面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露出来,嘴里塞了破布,见到方鹏举后表情焦急无比,拼命呜呜个不停。

    杜野虎与凌河也都沉默了,他们都认出来,这是方鹏举亲近的家仆方得财。

    “那天你这家奴送来帖子,说你约我去望月楼饮酒。我去的时候你还没到,他劝我先饮几杯,试试你特意送来的美酒。那酒中的毒……是两隔阴阳散。

    毒性刚发作,就有山匪破门袭来……我亲手剿了西山贼匪,没想到竟在这枫林城中,险些被一群余孽杀死!”

    姜望的声音幽幽响起:“所以我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方得财。”

    方鹏举只沉默了一刹,下一刻就长剑急送!

    “畜生!我方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山匪,伪造书信,害我三哥!”

    这一剑既快且准,鲜血溅射。方得财猛地抽搐起来,喉中呜咽几声,终如死狗般一动不动。从头到尾,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方鹏举!”在场没人是傻子,杜野虎虽然粗豪,但不代表他愚蠢,这会虎目圆睁,怒气上涌。

    “二哥。”方鹏举垂着滴血的长剑,满脸羞愧,“我……一时怒火攻心,只想着杀了这个畜生为三哥出气!”

    “没关系。”姜望看着方鹏举表演完,才从怀里抖出一张纸来,上面有密密的字迹,“这里有方得财的供词和画押,鹏举要看看么?”

    “咣当!”

    方鹏举随手将长剑弃置,猛地跪倒,“我不看也知道这上面大概写了什么,只能说西山贼匪亡我之心不死,不知花了什么价钱,令得财这畜生如此死心塌地!可是三哥你相信我,我向来为人坦荡,何曾有过小人之举?无论此事前因如何,我方家必定给你一个交代,我将悬赏万钱,势必肃清方圆百里之匪贼,以洗三哥心头之恨!”

    人群中也有外院弟子出声道:“是啊姜师兄,你们枫林五侠个个好汉,乃是我枫林城道院外院的骄傲,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啊!”

    “我曾经老母病重,是方师兄慷慨解囊。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还有对着方得财尸体吐痰的,“此等恶仆死不足惜,竟还污方师兄的名声,坏枫林五侠的兄弟之情。若还活着,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诸位同门不必多言!”方鹏举一挥手阻住众人议论,膝行几步诚恳看着姜望:“三哥失踪后,我带人四处搜寻,几次泣不成声!我对三哥的情义人尽皆知,天地可鉴!可纵然我问心无愧,但若不是我信任得财,三哥又信任我,又怎会有这畜生可趁之机?一切罪责在我,我愿一力承当!”

    “我愿付尽私库财物,以偿三哥之痛;我愿身受鞭刑,以弥错信之谬;我愿只身荡寇,誓灭西山余孽,余孽不绝,我定不回城!”

    “我愿意这样做,不是为了补偿,三哥险些身死,此恨难偿!只是咱们兄弟一场,我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方鹏举最后几乎声泪俱下,咬牙道:“如果三哥仍然恨意难消,那便拿起这柄长剑,一剑杀了我!鹏举绝无怨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那柄掷地的染血长剑上。

    “方师兄不可如此啊!”

    “我相信不是你的错,大丈夫怎可轻易言死?”

    此情此景,观者无不动容,纷纷出声劝阻。

    就连凌河也在沉默一阵后再次开口:“老三老四,这件事……”

    姜望一挥破袖,直脊而出,“鹏举,我曾为你身负数创,你也曾为我挺身而出。咱们五兄弟一起,也是同生共死过。”

    无论凌河、杜野虎还是赵汝成,全都双眸微红。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血与泪,那些一起拼搏的日子,一起度过的欢乐……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义,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

    “三哥……”方鹏举低下头,一时间更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我不该错信恶仆,险些酿成大错啊!”

    “但既然鹏举你这么说了……”只听见姜望缓缓说道:“那三哥就,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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