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昭唐

暮汉昭唐

周府 著

类别:历史军事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264 总字数:724365

如蔡琰所书《悲愤诗》曰: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东汉虽说中兴,但在河套的统治愈发虚弱,北匈奴覆灭,鲜卑又是复起,关西边民常年被战乱所笼罩。 到了汉末,外部胡人骚动不安,内部矛盾重重,王朝的弊政已是积重难返,需要新的王朝以来挽救。 而历史已向众人证明,魏晋承担不起如此大任。混乱的边塞,一名边镇少年握槊按弓,立誓建立一个远迈大汉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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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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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77年,熹平六年,冬。夏育、田晏、臧旻及南匈奴单于出塞征鲜卑,大败,死者十之八九,消息传至雒阳,朝野震荡。

    雒阳,德阳殿。

    皇帝刘宏将战报重扔至案几上,神情间充满了暴怒。

    “三军无能,竟使鲜卑逞凶。”

    刘宏从榻上起身,以指着奏疏,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三将丧师辱国,竟有颜面归来?”

    见陛下如此暴怒,殿中左右侍官噤声不语。

    人群中,议郎蔡邕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

    当初夏育、田晏二将上疏远征鲜卑,他不断上疏劝谏,但架不住王甫在旁作祟,年轻的天子热血上头,竟同意了这一离谱的军事行动。

    自檀石槐崛起以来,幽并凉三州无岁不遭劫掠。若非之前的度辽将军张奂文武并济,与匈奴中郎将皇甫规协力合作,勉强稳固了边境,今怕不是早与羌胡合流,形成更大的叛乱。

    张奂、皇甫规时期尚不敢出塞远征,又何况夏、田、臧三将。如今三万精骑覆没,并州诸郡虚弱不堪,这将如何钳制崛起的鲜卑?

    在蔡邕为之长叹时,殿中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司徒刘郃忽然开口,说道:“禀陛下,夏育、田晏、臧旻三将丧师辱国,宜当交付有司惩处。”

    顿了顿,刘郃冷冷看了眼王甫,淡淡说道:“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违法乱纪,本应免官治罪。全凭中常侍王甫保荐,才得以督师出塞。”

    “今田晏兵败,宜当深追其罪!”

    “臣以为刘司徒所言极是,陛下受王甫蛊惑,遣三将出塞。今三将兵败,当深究王甫之责。”司隶校尉阳球应和道。

    听着诸卿追究自己的责任,王甫神情不由恐慌起来,哀求看向皇帝刘宏。

    不论东汉还是西汉,朝堂尤重军功。如能立下军功,任何绝大多数罪责都能被赦免,甚至还能更进一步。如窦宪远征北匈奴,本意是为了将功赎罪,然因打出了燕然勒石功绩,继而荣登高位。

    田晏违法乱纪,为了将功赎罪,与夏育联手上疏。而王甫为了分得一杯战功的羹,故收取贿赂,竭力促成此次远征。如今举荐不当,落了口舌,注定遭来各方势力的声讨。

    年轻的皇帝刘宏目光冷峻看向惊慌的王甫,想着此人以孝武皇帝之功的话语来忽悠自己,心中骤生厌恶之情。

    刘宏沉着脸,说道:“可如诸公之所请,详查此次兵败经过!”

    此言一出,王甫脸色顿时有异。

    深谙宦海的他非常清楚皇帝刘宏的意思,那就是皇帝不准备在这件事上保护自己。而以他往日之所为,一旦被皇帝放弃,必定会遭到各方势力的围攻,能否在政治斗争中活下来,全看自己的本事。

    情急之下,王甫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同为中常侍的曹节,希望能得到曹节的帮助。可惜曹节仅瞥了眼王甫,便不再理会王甫。

    见此,王甫脸色愈发难看。

    曹节、王甫虽并为中常侍,但不代表曹节会伸手帮助王甫。毕竟权力就这么多,王甫的存在只会分去他的权力。王甫一党如能被拔起,其政治资源,必将被曹节与众人所瓜分。

    “陛下,今大军损失惨重,边防空虚,檀石槐禽兽心性,必会劫掠边郡,为百姓而计,宜当早做打算。”太尉桥玄轻声咳嗽几下,持笏板说道。

    桥玄在张奂之后,曾任度辽将军,负责过边境军事。他非常清楚檀石槐性情之狡诈,当初汉廷以和亲为条件,愿与其和睦共处。然檀石槐不但拒绝,反而洞察出大汉的虚弱,加大劫掠的力度。

    如今边军遭到重创,不难想象檀石槐将会如何报复!

    闻言,皇帝刘宏沉默许久,问道:“今尚有兵马可调至并州乎?”

    “除南北军外,已无别部可用!”

    司徒刘郃沉吟少许,说道:“陛下,西陲羌乱初安,西南夷乱初平,当下国库空虚,无钱可募精兵戍边。不如效凉州之事,选幽并诸郡籍贯者为边郡长吏,以边人守边土,以此暂御鲜卑。”

    “可!”

    犹豫良久,皇帝刘宏虽明知如此会坐大边地豪强的势力,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同意。

    毕竟自他继位以来,岁岁有灾,岁岁有祸。断断续续长达六十年的三次羌乱更是严重拖累了大汉财政,累计支出三百二十亿军费,财政几近崩溃。

    以至于两年前西南夷叛乱时,中枢更是因战事不利,继而产生放弃西南诸郡的声音。若非益州人李颙站了出来,借板楯蛮之力平乱,恐怕西南诸郡已是难存。

    如今三万大军覆没,更是加剧了大汉自身的财政负担。大汉短期内难以组建第二支大规模边军,用来长期驻守幽并二州诸边郡。

    因此眼下如欲阻止鲜卑劫掠,唯有效仿凉州故事,利用边人保卫家乡的情感,任用边人仕官,以稳固二州边郡。

    雒阳朝廷在深陷财政泥潭与政治风波的同时,一支残军历经艰辛逃回边地云中郡。

    乌云在半空之中翻滚着,冷风呼啸拍打着凋敝的草木。

    寂静的山野上,几名汉骑浑身肮脏,须发杂乱,在胯下战马托运下缓慢前行。如是近看虽可见众人脸色憔悴,但却难掩逃出生天的欣喜。

    年轻汉骑心有不忿,抱怨说道:“田晏不听兄长之言,执意孤军深入,遭临大敌,竟舍军而逃。若非我等奋勇拼杀,又识得白道地形,怕不是要葬身大漠。”

    领头汉军骑督摘下头盔,露出疲惫的面庞,扭了扭僵硬的脖颈,随即冷笑道:“田晏匹夫虽能在胡骑下逃过一劫,却必难逃过中枢惩处。”

    说着,哀叹道:“只是可惜了度辽、黎阳二营将士命丧大漠,魂难归乡土。匹夫无谋专横,实属可恨!”

    骑督与汉骑相貌有些相似,但骑督年长许多,身材高大雄壮,肩膀宽厚,相貌端正。不难看出此骑督颇有武力,然大腿却有伤势,行动间多有不便。

    那年轻汉骑体格比骑督小了圈,面容略显青涩,年纪仅在二十岁上下。

    二人为兄弟关系,年长者的骑督名叫张冀,字伯卓;年轻汉骑名唤张杨,字稚叔,皆为云中郡人士,张氏在云中算是豪强。

    早些年,张冀因武力过人,为时任度辽将军的张奂赏识。可惜不久张奂因被宦官所误,最终被免职归家。随着失去贵人提拔,张冀也失去了上升空间,如今三旬有余才堪堪出任骑督,督率五百骑。

    张杨毕竟年轻心性,似是对前途有些迷茫,问道:“兄长,今后怎么办?”

    张冀揉了揉肩膀,说道:“今边军精锐尽丧,朔上诸郡空虚,鲜卑必会南下劫掠。今下之事,当归乡保民,寻险要之处自保,而后看中枢动向。”

    说话间,张冀想起十岁的儿子张虞,心情略微好些。

    张虞乃张冀之独子,因他常年在外,妻子郦氏又在生产时病故,遂由妻兄郦瑛一家从小抚养张虞。

    幸妻兄家视张虞如己出,不仅从小教育,更培养骑射功夫。今虽十岁,但却已展露出不俗的天赋。

    此番张冀亡命大漠,能咬牙坚持下来,既是为了求生,更是舍不得孩子!

    张冀谓左右同僚,正色说道:“边胡恐不日将至,诸子与我皆为边人,当协力自保。如若离散无备则必遭胡人劫掠,届时家眷乡人难存。昔朔方迁治五原,百姓流离难存,当为我等前事之鉴。”

    “诺!”

    朔方迁治五原属于是永和五年的事,当初南匈奴叛乱,勾结乌桓、羌人掀起一场大规模反叛,上郡被迁至夏阳,西河郡被迁到离石,朔方郡迁至五原郡。

    后来因鲜卑问题,朔方郡则再也没回到朔方旧土,而是仅存案牍之上,朔方百姓则也随之流徙朔上诸郡。

    今以张冀之见识,不难看出边军覆没之后,鲜卑各部当会加快劫掠的脚步,若不早作打算,届时舍土亡命事小,宗族、乡人性命则将难存。

    《唐书·太祖本纪》:“太祖,云中盛乐人也,姓张氏,讳虞,字济安。祖赵氏卿张孟谈,世居太原晋阳。四世祖庆,汉西河太守,坐法徙居云中;庆生泰,泰生法,皆仕云中。”

    “法生皇考冀,性通率,好兵略,精弓马,居白水畔。时皇妣郦氏怀,有黄龙紫气之异,乡人以为奇。及太祖生而皇妣郦氏殂,养于舅父郦瑛家。”

    “初北匈奴亡,鲜卑兴于大漠,单于檀石槐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郡县流迁,边民难安。”

    “汉末,皇考以骑督随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出雁门击鲜卑檀石槐,晏不纳皇考言,遂单骑亡命。后皇考归乡聚宗族及流民数百家,共坚壁以御胡。”

    “时太祖十岁,百岁之巫见太祖曰:‘虞舜氏子,承天命,济黎民,治万疆。’皇考惧恐之,操弓欲射,忽失所在,遂以‘虞济黎民’之义以为名焉。”


第一章敕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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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和六年春,公元183年,燕京山参合口(今杀虎口)。

    燕京山(今管涔山)的二月份,北风呼啸凛冽,山野河谷间布满了可见枯黄的草木,以及依稀可见的白雪。

    在初春来临之际,为了养回冬季掉的膘,体格魁梧的少年带着汉民们乘马牵黄,驱赶牛羊至燕京山岭间放牧。

    燕京山非幽州之燕山,而是北承阴山余脉,南接吕梁、云中二山,西近雁门郡,东临云中郡,故而作为雁门之屏障,云中通向雁门之必经之地。

    因燕京山位于阴山南麓,气候较为温暖,并因山岭间布有诸多细支小流,故水草更为肥沃,形成少有的山区牧场。

    “wuhu~”

    身材高大的少年张虞策马奔驰,指挥从人放牧,数百头的牛、羊、马在吆喝声中分成三队。

    二十余匹马先走,五十余头牛在后跟随,二者被驱赶到肥美的草场上。并有意地将羊群留在后头,赶到劣质草场上。

    之所以如此安排放牧,除了根据三兽脚程与身价不同外,还有因三兽的进食习性。

    马比较娇贵,常会挑食,并非所有草料都会吃。且马儿肠胃小,经常是走走停停,少吃多餐。故马儿需让食用,吃掉嫩软的草料。

    牛羊虽同为反刍动物,但牛无上门牙,常卷草而食,伤不到草根。而羊看似温和,但所食凶残,常会将草根连根刨了一起吃,故有‘牛食如浇,羊食如烧’之言。

    “汪汪!”

    大黄狗边绕着羊群狂奔,边口里叫唤着。羊群在狗的驱赶下,被赶到山坡草场上觅食,不再四处流荡。

    很快,大黄狗跑到主人张虞前头,吐着舌头,摇晃着尾巴,露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似乎在向主人邀功请赏。

    “好狗!”

    张虞用手摸了摸狗头,便笑着从马腹侧袋里取出煮熟过的肉块,凌空而抛。

    大黄狗如风而动,借力高高跃起,一口衔住肉块,平稳落下。朝着主人叫唤了几声,争求同意之后,这才埋头撕咬起肉块。

    趁着大黄狗享受肉块之时,张虞几步登上小丘上,俯视看山川景色。却见碧蓝色的苍穹笼盖山野,白雪、冬草、牛羊点缀了山野间的景色。

    “Tengri-yin ağyil minğaçar-ñar-i qapa-ba。(①)”

    见此情景,张虞忍不住用鲜卑语低诵高王快乐歌一句,继而又摇头苦笑。

    人家高王虽在玉璧下折戟沉沙,但至少开创过北齐基业,是为一时之英豪。自己今时仅边塞小民,驱羊放牛,与高欢相较,差距何其之大。

    “刘宏当朝,光和六年?”

    张虞坐在枯草丛上,再次无奈叹气,喃喃说道:“汉末乱世将至,而我却在边塞放牧,实在是空费时间。”

    张虞本为后世之小民,大学毕业无路可走,唯有自主创业,干起了中俄贸易。

    大毛、二毛干仗时,环境虽不景气,但他的公司却因此一飞冲天。本以为是短期起飞,不料一起飞就好几年,赚得盆满钵满。那时他赚着大毛的钱,却每天担心小泽不成器。

    正当事业欣欣向荣时,他却因前一晚‘学俄语’太过勤奋,而在次日白天冬游时不幸抽筋溺水。这一溺水便将他送到汉末,汉胡冲突最为激烈的地区。

    至今他在汉末生活已大半年,因受原身习惯影响,融入汉代社会实在不难。

    若说其原身,张虞不得不承认原身出色。盖从小生长于边疆,以及得益父辈出色教导,弓马娴熟不谈,刀槊也格外出众。加上魁梧的体格,其武艺在边郡豪杰中都算得上出众。

    原身不是没有缺点,从小少经世事打磨,不仅性格有些腼腆,为人还稚嫩。且因见识少,眼界也低了些,没什么大的追求。

    但在张虞看来,原身这些缺点也属实正常。当初他读上大学,刚从农村出来,整个人傻傻乎乎,不懂世间龌龊勾当,也不知信息差的重要性。

    随着他经历的事多了,认识了许多贵人,并在时代洪流所裹挟下,这才明白很多事,从而才有所成就。

    如今上天再次给他一次机会,他又岂能虚度时光。大丈夫生于世间,将遭乱世兵戈,纵难为帝王,也要扬名一时,匡扶天下,否则岂不枉活了这一遭。

    但他的机遇何在呢?

    张虞摸着大黄狗的脑袋,心情略有些烦恼。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若想有所成就,还是需要依靠父亲张冀的人脉。

    父亲在六年前兵败归乡,其大腿虽说受伤,不复昔日之勇,但因常年与鲜卑厮杀,聚乡保境有功,反而被拔为别部司马。

    官职虽说不大,但因汉廷多用边人任官,长期下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武人团体。父亲则是其中之一,与其有交际者不少。

    “兄长!”

    就在张虞胡思乱想时,大黄狗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一个体态健美的女郎脸上洋溢着青春笑容而来。

    “素衣!”

    张虞回过神来,笑道:“你不是在牧牛吗,莫非又偷懒了?”

    郦素衣嘟了嘟嘴,说道:“牛群有阿吉盯着,出不了什么事。在那无趣的很,倒不如来找兄长。”

    张虞笑了笑,说道:“怎不读些诗经?”

    “读不懂!”

    郦素衣眨着明亮的眼睛,说道:“蔡翁留下的书甚是无趣!不如兄长近些日子讲着故事有趣。”

    表妹口中的蔡翁非是他人,正是五年前被发配到朔方郡的蔡邕。若准确说地点,应当是发配到五原郡,因为朔方郡仅存在案牍上,其城郭早已被东汉舍弃。

    当初蔡邕从雁门出塞,经云中郡至五原郡时,父亲张冀为了结识这位来自中原的文豪,特意护送了一程。为表护送感谢,蔡邕留下相关典籍与张氏。

    后因五原郡屡遭胡人袭击,加上蔡邕在中枢的人脉,仅在五原呆了九个月,便得特赦回到中原。

    念着蔡邕与张氏的交集,张虞脑海里不知道为何浮现出女郎蔡昭姬那青涩如花蕾的模样。

    张虞在心中不由嘲笑前身,十一二岁见人家女郎几面,便被雅气所吸引,实在是早熟的很。

    “行!”

    张虞抛弃杂念,为自家表妹讲着聊斋异闻的故事,其间不时用言语逗弄表妹,让其又恼又喜。

    在玩闹时,一匹快马忽然奔驰而来,惊扰了在山坡上觅食的羊群。

    皮肤黝黑,个子矮小的胡奴不待马停,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着急的他嘴里吐着汉胡交杂的言语,并用手比划。

    “bač(主人),有人tʰal马!”

    “dolu!”

    见胡奴手舞足蹈比划,张虞脸色微沉了下来,用鲜卑语问道:“dolu pʰaran tʰalморь?(有五人来偷盗牧马)”

    “嗯嗯!”

    胡奴赶忙点头,指着北面方向,并描绘那五人的所携带的武器,以及五人所属部落的人。

    郦素衣那张英气的脸上充满了怒气,说道:“又是叱干部的胡人,上次偷了十只羊三头牛,这次又来偷六匹马!”

    “若不给点颜色,怕不是以为我汉人好欺负?”

    “别急!”

    张虞拦下表妹,说道:“北面多山野,不知是否有伏兵,不能轻易追击!”

    郦素衣跺了下脚,生气说道:“兄长何时这么胆小了?”

    顿了顿,又说道:“兄长作为少君,此行率人放牧,如失马而不能夺回。既伤了张氏颜面,又会助长胡人的偷盗之风。”

    在边境社会中,大多用武力说话。张虞如果眼睁睁见马被人偷走,回去之后不少人会因此小觑张虞。而且与之敌对的叱干部胡人则会小看张氏,将其视为软柿子。

    张虞神情微凝,说道:“素衣之言,兄不敢不知。”

    说着,张虞吩咐说道:“你和阿吉带牛羊先回,我顺其马蹄踪迹追踪。”

    “有阿吉和其他人够了,我随兄长一同前往。”

    说着,郦素衣就要翻身上马。

    非是郦素衣不懂事,而是在边疆汉胡冲突剧烈的地带,民风极其剽悍,女子各个戴戟操矛,挟弓负矢。东汉因此设立女骑,以为皇后的仪仗队。

    郦素衣的骑射功夫算是女子中的翘楚,弓术甚至比寻常男骑还强不少,如果与张虞同行,某种意义上能帮其分担部分压力。不过张虞岂会允许自家妹子冒着生命危险,跟随自己追踪胡人。

    张虞拉着郦素衣的手臂,语气放缓,说道:“今下不知贼人底细,故此番追击,非杀胡夺马,而是探寻胡贼去向。”

    继而,张虞温柔地为郦素衣整理了下碎发,说道:“回去告诉小叔,让他带人沿着我所留标记追击。”

    郦素衣见兄长动作这么亲昵,小麦色脸庞微微泛红,镇定说道:“那兄长多多小心,我与小叔随后便到。”

    “好!”

    张虞整理了下马背上的箭囊与骑弓,便拉着马鞍轻松上马。

    “兄长,箭囊接着!”

    郦素衣将自己的箭囊顺手抛向张虞,关心道:“多备些箭,如被胡贼察觉,兄长不可恋战。”

    “遵命!”

    张虞接住表妹绣有云纹的箭囊,高声笑道:“素衣带大黄回去!”

    “好!”

    “驾!”

    张虞策马奔驰而行,留下停在原地叫吠的大黄狗。

    北风呼啸,蹄声渐碎……

    ①:原文鲜卑语意‘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②:鲜卑语中bač,音译为‘跋’,即主人的意思。

    ③:拓跋:tʰaγbat,拓为土地,跋为主人,故拓跋为地主之意。


第二章张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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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时节,天空碧蓝,山原寂静,偶有几声风啸。

    张虞骑着黑鬃马,沿着马蹄印迹与马粪块追击盗马胡贼,因踪迹断断续续,故马速时快时停。

    自六年前汉军远征鲜卑失败之后,檀石槐因得到汉军甲胄器械,其部下实力大大增强,故掀起前所未有的劫掠攻势。

    西起敦煌,东至辽西,在这上万里的边境线,鲜卑无岁不劫,东汉烽烟四起,边郡永无宁日,甚至劫掠到关中的北地郡。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檀石槐在两年前因病去世,其子和连虽好色荒淫,但凭借着其父檀石槐的威望傍身,依旧成功继位。

    同年,为了夸耀武力,和连联络羌人,劫掠关中诸郡。结果和连本人在南征北地郡时中箭身亡,因其子骞曼年幼,单于位竟落到兄子魁头身上。

    两年以来,鲜卑内部动荡,魁头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断打压和连一派各部,反倒使和连一派愈发团结起来,渐渐与魁头离心,鲜卑内部遂有分裂的迹象。

    鲜卑内部虽说有混乱迹象,但随着人口增长,为了获得更适宜放牧的土地,各部依旧不断向南迁徙,不断与汉人爆发冲突,以及劫掠汉人的牛马。

    如叱干部在去年南迁而来,部民贫穷,故垂涎汉人的富庶,常常跋涉山野劫掠汉人聚落,张氏与其多次爆发冲突。近来随着冲突加剧,叱干部更是变本加厉,经常趁张氏放牧时偷牛盗马。

    毕竟不论是对汉人而言,还是对胡人来说,马匹都是战略资源。故游牧民族为增加自身,削弱对手,往往会从掠夺敌人马匹开始。

    为了寻得偷马贼的踪迹,张虞清晨出发追踪,沿着留下的踪迹,一直追踪至中午。

    天气略微变热,黑鬃马有些口渴。

    张虞察觉到爱马的变化,便准备到前方的溪流畔休息。

    “吁!”

    张虞翻身下马,放由黑鬃马饮水,自己则蹲在溪水畔,捧着冰凉的溪水洗脸。

    此时,溪水上游亦有名汉家少年郎在河边休息,见到突然而来的张虞,少年郎先是握身侧的骑弓,待看清是张虞是汉人模样后,才放下手中骑弓。

    “爽!”

    感受着冰凉浸骨的溪水,张虞忍不住轻吟了下。

    为了补充战马的体力,张虞又从袋中抓起一把细粮送到马嘴前,任由黑鬃马伸舌舔舐。

    喂完马之后,张虞同样发现了上游的汉家郎,为了确认胡人踪迹,遂拱手喊道:“郎君安好,适才可有见到一伙胡人牵马过溪?”

    少年郎从溪畔起身,回道:“安好,君何人,为何询问那群胡人去向?”

    张虞拱手说道:“那叱干胡人偷盗我家骏马,我沿途追踪而来,望君指点方向。”

    少年郎牵马走近,主动说道:“既然如此,某愿为君领路。”

    张虞不愿少年郎牵扯入这件事,说道:“盗马者甚众多,底细不明,不敢劳君冒险,指点方向即可。”

    少年郎语气昂然,拱手说道:“我为郡吏,有贼掠马,乃某失职。今失主追之,我岂能坐视不管!”

    在少年郎说话的时候,张虞也看清来人样貌。少年郎身高七尺有余,束发麻衣,体壮臂长,黝黑的面容透露着稚嫩。其言行之豪爽,让张虞升起几分好感。

    张虞微吟少许,考虑到少年郎年纪轻轻便被征辟为郡吏,当下又单骑出现在此,想必武艺应是不俗。今见难相助,他又岂会拒绝!

    “如此,便在此谢过吏长,此番如能夺回我马,某当重礼相谢。”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不待张虞询问姓名,少年郎利落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喊道:“快些上马,莫让胡人走远了。”

    “诺!”

    在少年郎的带领下,张虞骑上黑鬃马随行,二人一路快马加鞭追击盗马贼。

    有了少年郎的带领,张虞追踪速度变快许多,约过了一个时辰,终在山岭坳间发现大量新鲜的马粪,二人遂下马尾行,不过数百步,便听到谷中传来的嘶鸣声。

    于是二人将马系在枯木,顺着灌木的掩护,朝着高处摸去。

    二人居高临下,便见五名个子矮小穿着腌臜的胡人席地休息。或有人从袋中取出吃剩的骨肉放入口中反复吮吸;或有人喝着囊中隔夜凉透的米汤,手上沾着的米粒,也小心舔舐干净。

    几人吃喝回忆着盗马所发生的事,不时有笑声传出。而被他们所掠的数匹骏马则散在周围觅食,其中便有张氏的六匹马。

    “杂胡!”

    少年郎低声轻蔑,语气中杂有厌恶之情。

    “莫小瞧了杂群杂胡!”

    张虞似乎可以察觉到少年郎与鲜卑有仇,提醒说道:“鲜卑虽矮,但敢搏命,是强寇也!”

    胡人个子矮小属于是普遍现象了,最高者不过在6尺9寸出头,约后世的160cm左右。

    张虞早些年受后世先入为主的影响,以为草原胡人天天吃肉,故各个体格健壮,人高马大。

    等他到了汉末社会,了解鲜卑人的生活状况,才明白游牧经济之落后性以及脆弱性。

    如因生产力的落后,以及游牧经济的脆弱性,胡人做不到天天吃肉,仅能在节日时期杀羊吃肉。

    在寻常日子里,胡人从不忌口,他们会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每日除了放牧,便是狩猎狗、狼、狐狸、兔子等东西,以作为日常的口粮。

    如果狩猎不到猎物,他们在饥饿之时,会吃任何东西,包括胎衣、虱子之类的东西。在饥荒之时,他们甚至会以人肉为食。

    尤其在夏天时候,因为夏天是牧群的泌乳期,胡人几乎只喝马奶,外加狩猎所得猎物。老死、病死的牛马则会做成肉干,以作为迁徙的口粮。

    当然并非都是如此,作为中坚力量的青壮年所食会比寻常胡民稍微好些。若是各部贵人、首领,食物将会更为丰富。

    胡人常年忍耐饥饿,养成小肠胃,所食之物甚少,故可做到挨饿奔袭;胡人逐水草而居,长期狩猎,骑术精湛,故是天生的骑手;胡人生活环境恶劣,为了生活资源,常年冲突,故民风剽悍。

    少年郎观察良久,问道:“君有何打算?”

    张虞的视野透过灌木,低声说道:“胡贼奔走多时,想来已是疲惫。今胡放牧休憩,乃用武之时,我欲趁机杀胡,夺回马匹。”

    说着,张虞看向少年郎,说道:“君领我至此,虞感激不尽。彼敌虽众,但非我之敌手,君可在旁稍息。”

    “君轻我乎?”

    少年郎眉头紧皱,不悦说道:“我若畏死,岂会领君至此。”

    顿了顿,少年郎似乎不服气道:“君虽勇,但武艺必不及我!”

    张虞挑了挑眉,对着少年郎一番审视,自几年前长个发育开始,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敢明目张胆自称武艺比他强。

    少年郎似乎感受到张虞的不信任,正色说道:“如若不信,以刀剑见分晓。左三归我,右二归你。”

    张虞性情沉稳,拱手说道:“此事与君本无瓜葛,故不敢劳君出手。今君身怀大义,拔刀相助,虞必铭记在心!”

    继而,张虞拉着少年郎指点周围地形,说道:“胡人居坳间,左临矮林,右接草木。君可为疑兵,奔驰于矮林间,吸引胡贼。我乘快马奔驰后发,两骑左右包抄,必能取胡寇性命。”

    “彩!”

    少年郎眼睛发亮,笑道:“合战为正,后出为奇,君识兵略。”

    见少年郎习读过兵书,张虞愈发欣赏,说道:“某姓张,名虞,字济安,云中郡人士。君与虞同行至此,尚不知君之姓名,今斗胆问之。”

    少年郎瞄着胡人动向,偷偷从坡上下来,笑道:“我与君同姓,名辽,字文远,雁门郡人士。”

    “张文远!”

    张虞望着张辽的背影,不由微愣了下,这少年郎竟是张八百,天下似乎小了点!

    就是不知大魏吴王孙权现在何处?是否已经出生?

    “兄有何事?”

    见张虞神情有些变化,张辽问道。

    “无事,想起好笑之事。”

    张虞嘴角不由微扬,说道:“君,名甚好!”

    年少的张辽略有得意,说道:“缘度辽将军之名,有张臂辽水之意,此乃我祖父之所愿。”

    《唐书·列传五》:“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也。本聂壹之后,以避怨变姓。汉末,胡掠雁门,民吏多亡,少为郡吏。初,叱干部卒盗牧马,太祖问路,辽欲随行。”

    “太祖拒之,曰:‘非君之事!’辽曰:‘我为吏,胡盗马,我之责也。今君深追,辽当随行。’太祖壮其胆略,与往追之,时辽十五。知众寡不相敌,乃出奇从旁夹击之,遂尽擒杀胡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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