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婢

大家婢

北山有夏 著

类别:女生频道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315240

永和二十三年的寒冬,六岁的宋阿山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被铁链拴进了邺州的朱漆角门。 为了生存,入了奴籍。从倒夜香的粗使丫头到侯府嫡女林钰的一等大丫鬟,她用了十二年。 尚书府西角院的夹竹桃年年开得艳,宋阿山亲眼见过三任姨娘在那花影里香消玉殒。 她给投井的绣娘收过尸,见偷情的夫人悬过梁,更在元宵夜宴上,用半碗醒酒汤浇熄了尚书公子腰带上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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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奴驿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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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卷着砂砾打在脸上,宋阿山把脸更深地埋进阿姊的衣襟。

    这是她第六次数阿姊的肋骨,嶙峋的骨头隔着粗麻布衣硌得她脸颊生疼。

    苍州到邺州的三百里路,她阿娘在第三个月圆夜咽了气,阿爹用草席裹着埋了,连块木牌都没能立。

    “官爷行行好......”阿爹的膝盖砸在雪地里,城墙上“邺“字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阿姊突然捂住她的耳朵,可那些话还是从指缝里漏进来:“没有路引就是流民......往奴驿去......”

    奴驿的砖墙比城墙还高,檐角挂着冰棱子。

    穿灰鼠皮袄的人牙子用马鞭挑起阿爹的下巴,粗粝的拇指在阿爹牙口上按了按。

    “五两。”他说。

    阿爹被铁链拴走时,雪地上拖出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像阿娘咽气前在黄泥地上画的蚯蚓。

    地菜汤的腥气在喉咙里打转,阿姊把最后半碗倒进她的缺口陶碗。

    稻草堆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宋阿山听见阿姊的肚子在叫,像夏天河滩上的青蛙。

    阿姊把她冰凉的小脚塞进怀里,青紫的脚趾抵着她胸口的疤——那是去年冬天她偷邻村地瓜被火钳烫的。

    “邺州地大产丰,一定能吃饱。”阿姊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凝在睫毛上,结成了霜花。

    阿姊的手在草席下摸索,忽然塞给阿山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半块麦饼,边缘还沾着草屑,定是昨日分食时她偷偷藏的。

    寅时的梆子响了第七遍,奴驿大门吱呀洞开。

    穿绫罗的夫人们踩着木屐进来,金丝绣鞋在雪地上印出莲花纹。

    阿姊突然掐宋阿山的掌心,低声说:“若有人问话,就说会编草鞋,会喂鸡雏。”

    她沾了雪水给宋阿山抹脸,指尖冻得发青,“千万别说读过《千字文》。”

    墙角的老妪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子溅在墙上像开了一地红梅。

    阿姊把妹妹往身后拽了拽,可那老妪枯枝似的手已经抓住我的衣角。

    “小娘子......”她喉咙里呼噜作响,“莫要喝井西第三口缸的水......”话音未落,穿皂靴的杂役已提着木棍过来。

    小阿山缩在阿姊怀里数窗棂的影子,第七根木条挪到墙角时,听见外头马蹄声急。

    穿狐裘的公子哥儿打马而过,玉佩撞在鞍鞯上叮当响。

    阿姊突然捂住小阿山的眼睛,可她还是从指缝里瞧见——雪地上躺着个裹草席的人形,杂役正往上面撒石灰。

    阿姊被买走了,主家没有留下姓氏和府名,阿山也不敢问,怕影响了阿姊。

    逃难将人性磨损的不敢声张,不敢索取。

    阿山很饿,她太小了,没有了阿爹和阿姊,她抢不过其他奴。

    雪粒子落进空碗发出细响时,宋阿山才发现身旁的草席空了。

    人牙子腰间的铜钥匙串轻飘飘晃着,最底下那张卖身契按着阿姊鲜红的指印。

    她死死抱着粗陶碗,碗底还留着阿姊昨夜偷偷倒给她的半口菜汤——现在连这点咸味都舔干净了。

    东墙根突然炸开哭喊,几个半大孩子为块馊馒头扭打成一团。

    宋阿山缩了缩冻烂的脚趾,昨日那里还蜷着个发烧的男孩,今早只剩草席下一滩水渍。

    她摸到眉间凸起的小痣,阿娘曾说这是观音泪,能保平安。

    可如今她只想用指甲抠掉这颗红点,省得总被人盯着瞧。

    井台的冰面映出张脏兮兮的小脸,宋阿山掬起雪水狠狠搓脸。

    冰渣刺得皮肉生疼,却把眉间的水滴痣洗得愈发鲜亮。

    逃荒路上阿姊总说,这痣长在双眉正中像颗朱砂印,定能遇着好人家。

    “倒是生得齐整。”穿绛紫袄的婆子不知何时杵在木栏外。

    宋阿山慌忙把裂口的布鞋往草堆里藏,露出阿姊教的乖巧笑容。

    婆子的金护甲挑起她下巴,指甲突然掐住那粒红痣:“小丫头,可愿去伺候刺史家的小公子?”

    “奴愿意”

    “你今年四五岁吧,属什么?”

    “奴六岁,属蛇。”

    “晦气!和小公子犯冲,走走走。”

    妇人留下这一句,就朝后面走去。

    暮色漫过奴驿斑驳的砖墙,宋阿山对着水洼把乱发捋顺。

    血珠从冻疮口渗出来,她小心沾着抹平鬓角,生怕弄脏了眉间红痣。

    当灯笼的光晕染红阶前积雪时,她挺直了背脊,让那颗水滴痣正正好映在月光下——就像阿姊教的那样,要像供菩萨的童子般端正。

    是的,她怕没人买。

    阿山缩回墙角时,抬手捋了捋头发,冻疮裂开的血珠正巧落在红痣上。

    后头几排小奴挨个被挑拣的声响,混着雪粒打在瓦当的碎响,渐渐凝成她鬓角的白霜。

    瓦檐垂下的冰锥开始滴水时,阿山数清了青砖地缝里嵌着的七粒黍米。

    东边草席传来腐臭味,她知道那个总咳血的驼背老头咽气了。

    矮脚婆子挨个收陶碗,路过她时嗤笑:“眼珠子倒亮,可惜饿鬼投胎的相。”

    子时的风卷着雪霰灌进领口,阿山用草绳把脚踝捆了三道——昨夜隔壁小丫头的鞋就这么被扒走的。

    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里,血珠子渗出来,她就着咸腥味舔了舔。

    阿姊说过,苍州的狼崽子快饿死时,都咬自己的爪子续命。

    前院忽然炸开一串灯笼光。

    漆皮靴底碾过雪地的声响惊起满院寒鸦,阿山在晃动的光影里看见十二幅织锦裙摆。

    领头妇人发髻油亮得能滑倒苍蝇,鬓边金镶玉步摇却稳稳垂着,阿山知道这是真正的大户——逃荒路上见过县丞夫人,那步摇晃得像吊死鬼的舌头。

    “会什么?”鎏金护甲戳到她眉间红痣时,阿山听见自己肚子叫得比回答还响。

    “会编草鞋,会喂鸡雏。”她咽下口里血沫,露出八颗牙——阿姊拿树枝教她练过,说这叫“贵人笑”。

    膝盖上的补丁被雪水洇成深褐色,她偷偷将冻僵的手翻过来,露出掌心老茧。这是昨夜用草绳磨出来的,阿姊说过,茧子比脸蛋金贵。

    妇人突然捏住她耳垂:“倒是双元宝耳。”


第2章 牙婆带入尚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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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香混着尸油味扑面而来,阿山盯着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截青玉镯。

    奴监谄笑着递上朱砂盒,她按手印时特意蜷起小指,这是偷看账房先生画押学的,显得稚气未脱。

    “倒是机灵。”妇人用帕子包住她手腕,“往后叫甘棠,腊月廿三生的丫头。“

    跨过奴驿门槛时,阿山踩到了一截焦黑的脚镣。

    月光忽然亮得刺眼,她回头望见东墙根那滩石灰印子,终于敢让眼泪砸进雪里。

    前头马车帘子绣着缠枝牡丹,和她破衣里藏的桃木符花纹一样在美丽的绽放。

    甘棠,阿山在舌尖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像含化了阿姊偷来的麦芽糖。

    马车前头飘来脂粉香,混着后头五个丫头身上的酸馊味——最大的那个绷着背,走路时脚跟先着地,定是当过绣娘;最小的一个也是六岁,抬着头,手一直揉衣角。

    西市石坊上的描金剥落了大半,暮色里像条垂死的金龙。

    甘棠数着经过的店铺,药铺学徒正在下雕花门板,布庄伙计抱着成匹的素锦往外泼水,酒旗招子上积着厚厚的烟灰。

    拐过第三个巷口时,她偷偷把桃木符塞进鞋底——主家马车帘角的缠枝莲纹,和奴驿老妪临终攥着的帕子一模一样。

    “手脚麻利些!”领路婆子突然扬鞭,惊得众人撞作一团。

    甘棠趁机扶住那个六岁的小丫头,摸到她腕上戴了三圈桃核,正是阿姊说能防惊厥的土法子。

    红漆角门吱呀开启的刹那,她听见门房啐道:“这拨怎的比上次还柴?”

    两进垂花门内,青砖地缝都扫得不见半丝杂草。

    甘棠盯着廊下挂的八宝琉璃灯数数,第七盏缺了个穗子,露出里头拇指大的蛛网。

    人牙子钻进东厢房时,她飞快扫过院中陈设:西墙根摆着七口青釉缸,北面游廊第三根柱子有新补的漆,东南角井台石栏缺了半掌大的角。

    “伸手。”粗使婆子抖开包袱皮。

    新衣糙得磨脖子,却比奴驿的破布暖和十倍。

    甘棠学着旁人把旧衣叠成方,趁乱将半截草编蚱蜢塞进袖袋——那是阿爹被带走前夜编的。

    收衣的婆子扯走她发间草绳时,带落几根枯发,飘飘荡荡落在井沿青苔上。

    “你,抬头。”一个丫头突然凑近,指尖在她耳后一抹,“有虱卵。”

    甘棠谨慎盯着对方,想起阿姊教的:深宅里第一个示好的,往往要拿你当垫脚石。她自这时起便有了事事留心的习惯。

    暮色渐浓时,游廊下传来木屐声。

    甘棠数着那声响,十九步停,三十七步起,伴着环佩叮当的间隙,有极轻的纸张摩擦声。

    当最后一丝天光湮灭在飞檐后,她摸到新衣内袋突起的缝线——不知哪个姐姐穿过的衣裳里,竟藏着片风干的桂花。

    暮色四合时,杂役房的檐角挂起了一串红灯笼。

    甘棠捧着粗陶碗,蹲在门槛上小口啜着黍米粥。

    粥稀得能照见房梁上的蛛网,她学着旁人的样子,把碗沿抵着唇边慢慢转圈——这样能多沾些米浆。

    甘青挨着她坐下,从袖口抖出半块硬饼子:丙间东数第三根柱子后头藏的。

    大通铺挤得像晒干的咸鱼,十二具身子挨挨挤挤地发着馊味。

    甘棠蜷在靠墙的角落,数着屋顶漏进的月光算时辰。

    隔壁丫头翻身压到她冻疮溃烂的脚趾时,她咬着草席把痛呼咽回去。

    阿姊说过,深宅里第一夜能睡熟的人,活不过三个月。

    “起——”天还乌沉着脸,铜锣就震碎了寒气。

    甘棠滚下通铺时顺手扯平中衣褶皱,这是昨夜偷看管洒扫的春杏姐姐学的。

    罗嬷嬷立在滴水成冰的院里,藤条梢头结着冰溜子,正滴滴答答往青砖上砸。

    “腰板!”藤条抽在甘棠后颈,火辣辣地疼。

    她盯着自己呼出的白气,照着前头大丫头的样子收腹挺胸。

    晨雾散尽时,青砖地上凝了层冰,她的布鞋底早被雪水浸透,脚趾冻得没了知觉。

    端茶训练从午时持续到日跌。

    甘棠托着盛满热水的粗陶碗,腕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罗嬷嬷的铜烟锅敲在她手背:“泼一滴,今夜就舔地砖解渴。”

    前日挨罚的丫头手背还肿着,此刻正跪在廊下擦地砖缝。

    洗衣房的老井台结着青苔,甘棠跪在冰水里捶打衣裳。

    皂角水泡烂了指缝,她盯着水面倒影练习微笑——要露六颗牙,眼角微垂,这是昨夜偷看大夫人跟前彩屏姐姐的模样学的。

    甘青突然撞她手肘,一件松花色的肚兜飘到跟前,金线锁边的并蒂莲晃得人眼晕。

    “三姨娘的。”甘青压低嗓子,指尖飞快地刮过绣样。

    甘棠装作没看见她袖口闪过的银光,埋头将肚兜按进木盆最底层。

    晾晒时特意选了背阴的竹竿,罗嬷嬷说过,主子的贴身衣物不能晒在日头底下。

    惊蛰前的雨水带着冰碴,甘棠抱着晾干的衣裳穿过游廊。

    月洞门突然转出个穿水红比甲的丫头,她慌忙退到墙根低头。

    金丝绣鞋停在跟前,甘棠盯着鞋尖缀的东珠——足有她小指甲盖大,三姨娘上个月赏给贴身丫鬟的便是这种珠子。

    “倒是伶俐。”罗嬷嬷某日突然掐住她下巴,“明日去领夏装。”

    甘棠摸到新衣内衬藏着根金线,借着补衣的油灯挑出来缠在腕上——这是从三少爷旧衣缝里落的,攒够十根就能换块饴糖。

    领夏装那日,甘棠在库房前数清了檐下挂的十八盏琉璃灯。

    管事的赵娘子多看了她两眼:“是个齐整的。”

    她露出六颗牙的笑,后槽牙却咬得死紧——阿姊说过,夸你齐整的未必是好事。

    “甘棠、甘青,玉舒院问话。”

    蝉鸣撕开盛夏的正午,甘棠抹了把流进眼里的汗,袖口金线磨得腕子发痒。

    穿过第三道月亮门时,她瞥见甘青往嘴里塞了片叶子——是止汗的薄荷,昨儿洗衣房晒着的。

    三姨娘歪在竹丝凉榻上,石榴裙下露出缀珍珠的绣鞋。


第3章 红灯笼白灯笼 转眼儿子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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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的玉姐儿趴在她膝头,腕上金铃铛随着吃冰碗的动作叮当响。

    甘棠盯着地砖缝里凝住的冰酪渍,想起奴驿那个为口酸浆果噎死的丫头。

    “可会梳头?”三姨娘吐出的瓜子皮粘在甘棠衣摆。

    她伏得更低:“会梳双螺髻、垂云髻,还会给珠花缠金线。”

    其实只会最粗浅的双丫髻,但昨夜偷看梳头嬷嬷给玉姐儿编发,硬记下了手法。

    西偏院的下人房飘着艾草味,四个大丫鬟正在熏蚊子。

    穿杏色比甲的扔来两床被褥:“南边那两个铺位。”

    甘棠摸着被角粗硬的棉絮,比杂役房的稻草暖和十倍。

    名唤甘穗的丫鬟递来半块香胰子:“擦擦汗,仔细熏着主子。”

    夜风卷着荷香渗进窗棂时,甘棠数着更漏装睡。

    甘青的呼吸声忽轻忽重,像在等什么动静。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靠门的大丫头突然起身,裙摆扫过她面颊时带起股药味——正是三姨娘安胎药的苦气。

    晨光染红窗纸时,甘棠摸到枕下压着的草编蚱蜢。

    阿爹被带走那日编的玩意儿,竟陪她闯过了六道门庭。

    前院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甘穗的轻笑:“玉姐儿又摔药碗了。”

    她低头理平衣襟褶皱,将六颗牙的笑抿得恰到好处。

    玉舒院的青砖地上新铺了红毡毯,甘棠跟在甘穗后头数步子。

    三姨娘怀孕后院里添了四口青釉大缸,养着给玉小姐看的红鲤鱼。

    她盯着水面晃动的日头,冷不防被塞了个彩绘陶罐——玉小姐又在闹着抓蝈蝈了。

    “这个会翻花绳么?”五岁的小主子举着缠金线的彩绦,腕上金铃铛叮当作响。

    甘棠跪在石榴树影里,把阿姊教的绳戏改了样式,翻出个胖元宝。

    玉小姐咯咯笑着扑过来,发顶两个小揪揪蹭得她下巴发痒。

    章太医每月三次来请脉,药童背的乌木箱里总装着蜜饯。

    甘棠端着铜盆候在廊下,瞧见老太医往三姨娘腕上垫的帕子都绣着金牡丹。

    玉小姐偷摸药箱里的山楂丸时,周嬷嬷举着戒尺追出来:“姐儿仔细硌了牙!”

    风往人脖子里钻,甘棠蹲在石阶上教玉小姐认字。

    周嬷嬷给的描红本上印着“福寿安康”,小主子偏要用朱砂画乌龟。

    “这是给弟弟的。”玉小姐把宣纸拍在她膝头,墨迹糊成个红团团。

    三姨娘赏下两匹素罗纱那日,甘棠正和玉小姐编蛐蛐玩。

    三姨娘倚着软枕轻笑:“真是童趣。”转头让丫鬟取了匣琉璃珠给她们玩。

    夏至前夜,玉舒院移来六缸睡莲。

    甘棠提着纱灯陪玉小姐找花苞,萤火虫掠过水面时,小主子突然往她嘴里塞了块玫瑰酥:“比章爷爷给的药丸甜。”

    她含着酥饼不敢嚼,想起罗嬷嬷说过,主子的吃食奴才得捧着接。

    周嬷嬷中暑那日,甘棠被指派值夜。

    玉小姐闹着要听故事,她就把奴驿的苦日子编成兔子精闯关:“...小灰兔翻过三座山,终于找到藏着胡萝卜的宝箱...”

    月光透过茜纱窗落在锦被上,小主子的呼吸渐渐绵长。

    白露那天,章太医带着新制的安胎丸过来。

    玉小姐非要试吃,甘棠抢着吞了半颗,喉头泛起酸苦,面上还得笑:“姐儿瞧,奴婢吃了能长高呢。”

    其实舌根都麻了,回房连灌三瓢井水才压下恶心。

    中秋宴上,玉小姐赏了她半块枣泥月饼。

    甘棠躲在耳房就着冷茶吃,馅里居然有整颗核桃仁。

    甘穗撞见笑她:“跟个仓鼠似的。”忽然往她手里塞了包松子糖:“周嬷嬷柜子里摸的,别让姐儿瞧见。”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时,甘棠摸出枕下的草蚱蜢。

    玉舒院的桂花香盖住了奴驿的霉味,她对着月光数窗棂影子,忽然听见玉小姐在梦里咯咯笑,金铃铛随着翻身轻响,像极了阿姊腕上褪色的铜镯。

    这日子真好啊,好的不真实。

    玉小姐描红的“安”字刚写到第三笔,正厅的青玉珠帘突然炸开脆响。

    甘棠手一抖,砚台里的朱砂溅上袖口,像极了奴驿老妪咳出的血沫。

    周嬷嬷的云头履踏过满地狼藉,裙摆沾着褐色的药渍:“带姐儿去暖阁,锁死门窗!”

    三姨娘的惨叫声撕破秋雨,甘棠抱着玉小姐缩在八宝柜后。

    小主子腕上的金铃铛被她死死捂住,铜漏的滴答声里混着外间瓷器的碎裂。

    “娘亲在玩摔杯子的游戏么?”玉小姐仰起脸,睫毛扫过甘棠结痂的冻疮。

    子时的更鼓混着雷声滚过屋脊时,甘棠从门缝窥见主君的黑底金纹靴。

    大夫人鬓边的九鸾钗晃得人眼花,正指着跪地的药童骂:“祭祖用的白烛怎会混进麝香?”

    她突然想起中元节,瞧见甘穗往废井里扔过香灰包。

    玉小姐的掌心汗津津的,在甘棠袖口洇出朵残荷。

    周嬷嬷第五次打探回来时,裙角沾着片枯黄艾叶——本该挂在产房门楣的驱邪草。

    “姐儿吃块茯苓糕罢。”老人家的手抖得厉害,糖霜簌簌落在妆奁匣的并蒂莲上。

    寅时三刻,暴雨浇熄了廊下的气死风灯。

    稳婆襻膊上淋漓的血水在地砖蜿蜒,歪扭。

    夫人腕间的佛珠正巧断了线,檀木珠子蹦到甘棠脚边,被她偷偷踩住——其中一粒刻着蝇头小楷,像是生辰八字。

    七日后,甘棠在晾晒小公子遗物时嗅到古怪。

    素白襁褓的夹层透着丁香味,与她在废园撞见的枯草味相同。

    玉小姐突然从月洞门钻出来,怀里的布老虎缺了只眼:“棠姐姐,娘亲说弟弟变成星子了。”

    霜降那日,三姨娘房里的鎏金熏笼换了沉水香。

    甘棠跪在廊下擦地砖,听见窗内漏出半句:“...药渣里的红花也定不是章太医开的...”

    周嬷嬷的剪子咔嗒一声,绞断了绣绷上的金线。

    午后她去倒香灰,见废井边多了堆纸钱余烬,花纹正是夫人家庙特供的样式。

    腊月初八的雪落满庭院时,主君的黑狐大氅扫过西偏院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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