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蓑衣
七尺书生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3810017
十五年前,他是寒冬街头奄奄一息的孤儿, 十五年后,他是朝廷东府内第一高手。 如今天下祸乱,他暗承皇命,欲招武林群雄归顺大统,效命于天,故而化身成无名小卒混入江湖,潜藏在各门各派之间,蛰伏于刀光剑影之内。 他既是平步青云的东府少保,又是命途多舛的江湖游侠。即是忠孝仁义的正人君子,又是欺名盗世的卧底奸贼。 真假相依,不知是人是鬼?血雨腥风,究竟谁善谁恶? 他能在九死一生中笑对风云,但却在世事无常下泪洒红尘。 他便是柳寻衣,这片江湖中新的传说…… 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 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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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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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倾月落,斗转参横。
泸州城西的兴源粮仓外,已是聚满了从四面八方来此乞食的逃荒百姓。
“哥哥,还有多远?我快走不动了。”
“玉儿乖,我们马上就有吃的了。”
熙熙攘攘的难民中,三个弱稚孩童正参杂其中,随波逐流。
这些人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目光萎靡,面无人色。在冬日黎明的刺骨寒风中,这些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可怜之人,扶老携幼缓缓而来,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此情此景,令人望而生叹,不由心生悲悯。
乱世动荡,国破家穷。这些穷苦百姓终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能四处游荡,以求安身立命之所。风闻庐州城西的兴源粮仓,掌柜是个吃斋念佛的大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开仓放粮,布施些米粥馒头,故而今日才会吸引这么多可怜之人早早来此等候,他们大都饥肠辘辘,无不渴望着稍后能吃上一口热粥。
三五成群,密密麻麻,打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其中大都是老弱妇孺,偶有几个年轻男人,亦是弱不禁风,羸不胜衣的凄楚模样。
街角的拴马石旁,那三个不起眼的孩童正哆哆嗦嗦地围坐在一起,他们紧紧相拥,相互取暖。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皆是五六岁的年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这副狼狈不堪的可怜模样若是被他们的爹娘看见,不知要心痛到何等地步。
只可惜,他们三人早已没有爹娘。
一年前,潼川府杏林村突遭瘟疫,短短数日便夺去几乎一整村人的性命,其中就包括他们各自的爹娘。
和在场所有人一样,三个孩子也是天还未亮就来到此处,从凌晨一直苦苦等到正午,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兴源粮仓的大门,满心期许地等待开仓施粥。
“哥哥,我饿!”瘦弱的女孩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身旁的男孩,虽是灰头土脸,脏乱不堪,却仍难掩女孩的天生丽质,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
“玉儿乖,咱们马上就有吃的了。”男孩将女孩往自己瘦弱地怀里使劲揽了揽,稚嫩的声音中蕴含着疼惜之意,“待会儿我和秦卫过去抢粥,你就乖乖坐在这儿等我们回来。你身子弱就不要靠近了,我怕你会像上次那样,被人群踩伤。”
男孩名叫柳寻衣,他怀中的女孩正是自己的亲妹妹,柳寻玉。其身旁的另一个矮瘦男童,则是他们同村的伙伴,秦卫。自杏林村遭难之后,他们三人便结伴而逃,一起流浪至此。
“开仓了!”
突然,兴源粮仓内传出一声高昂的呼喊,紧接着仓门缓缓而开,但见十几个伙计抬着七八个热气腾腾的粥桶,自粮仓内鱼贯而出。
这声呼喊宛若一道号令,瞬间便令神智萎靡、慵懒散漫的人群顿时精神一振,随之便如群狼扑食般,举着破碗烂罐,哀嚎喊叫着一窝蜂地朝粥桶扑去。
但凡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必是人多粥少,此情此景,亘古不变。
“秦卫,快!”
柳寻衣早已蓄势待发,见到粮仓门开,便大叫一声,拽起尚在神游的秦卫,踉跄着朝粥桶跑去,而柳寻玉则是不停地大声呼喊道:“哥哥快些,哥哥快些……”
虽然柳寻衣“眼疾脚快”,但却碍于他和秦卫都是年幼体弱,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大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因此还不等他们二人靠近粥桶,便已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乞食大军彻底湮没,两个孩子在数不清的“腿间”东倒西歪,一会儿被人撞过来,一会儿又被人踢过去,好生凄惨。
柳寻衣年纪虽小,但意志却异乎寻常的顽强,饶是被人踢踩的鼻青脸肿,仍旧咬牙坚持,凭借自己小巧的身形和灵活的动作,在众人的脚下连滚带爬,朝着东倒西歪粥桶一点点逼近。反观秦卫,则被人群远远地排挤在外,无论他如何哭喊着向里面拥挤挣扎,却终究难以突破重重围堵。
一场抢粥混战如风卷残云般,眨眼间便落下帷幕。几个粥桶皆被人抢掠一空,抢到粥的人早已远远跑开,找一处僻静角落独享其成。而没有抢到粥的人则是捶胸顿足,叹息连连。便三三俩俩地散开之后,这些可怜之人便各自另谋他处,等待下一场“混战”。
“秦卫,来!快来!”
柳寻衣兴奋的声音在粥桶旁响起,当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秦卫跑到他面前时,但见柳寻衣正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一洼稀粥,粥汤正顺着他的指缝不断地向下流淌。
“快,快喝一口!”柳寻衣将双手递上前去,秦卫赶忙俯身轻轻嘬了一口,而后泪流满面的脸上方才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快拿去给玉儿喝一口。”秦卫催促一声,两个孩童便满心欢喜,兴高采烈地朝拴马石走去。
“玉儿,快来喝粥了!”柳寻衣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片刻不敢松懈,头也不抬地呼喊道,“玉儿,快过来喝,否则粥就要流光了。”
“奇怪,玉儿哪去了?”
突然,秦卫疑惑的声音将柳寻衣从兴奋中惊醒,他迅速抬头朝前望去,却见此刻的拴马石旁竟是空空如也,早已不见柳寻玉的踪迹。
“玉儿!”柳寻衣左右股盼着,想要在四散而走的人群中找出柳寻玉,可他和秦卫来来回回地看了半天,仍旧一无所获。
“玉儿!”柳寻衣终于意识到事有不妙,再也顾不得手中来之不易的米粥,心急如焚地四处寻觅起来,秦卫紧跟在柳寻衣身后,在焦急的同时,其双眼之中还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恐慌之色。
……
一连数月,柳寻衣和秦卫几乎将泸州的每一个角落都找寻一遍,可始终寻不到柳寻玉的踪影。虽然他们不想承认柳寻玉或许已被人拐走,但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苦寻无果之后,心灰意冷的二人只好继续相依为命,四处流浪,以求活命。
春去秋来,眨眼间已是一年光景。柳寻衣和秦卫在艰难困苦中,终日乞食为生,虽颠沛流离,饱经风霜,但好在又勉强活过一年。
从泸州一路流亡至黔州,直至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街上行人本就寥寥无几,更难有人驻足向他们施舍。故而柳寻衣和秦卫今日沦落黔州街头,冻的满身疮痍,饿的骨瘦嶙峋,二人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濒死地步。
“寻衣,咱们今天是不是快死了?”秦卫依偎在柳寻衣怀中,此刻他连哈气取暖的力气都耗尽了,双眼微微闭合,有气无力地嘟囔着,与此同时眼角不禁溢出几滴泪水,“我想娘了……”
一提起娘亲,柳寻衣的眼睛也顿时湿润一圈,满是冻疮的小手紧紧捂着秦卫那被冻的僵硬的耳朵,憨笑道:“不会死,只要咱们挨过这个冬天,明年就找地方做工,到时就有吃有喝,有地方睡了。”
“咱们年纪太小,没力气,也不识字……”秦卫虚弱地说道,“寻衣,你说咱们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了?我想娘做的芝麻火烧,还有酱肉……”秦卫一边说着一边吧唧嘴,与此同时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不能死!”柳寻衣小脸坚定地喃喃自语道,“我还得活着找玉儿……”
“咣啷!”
突然,一枚铜板扔在柳寻衣和秦卫身前。抬眼望去,但见一位丰标不凡,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站在二人面前,此刻正用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他们。
柳寻衣伸出颤颤巍巍地小手捡起铜板,怯生生地扣头道:“谢谢大爷赏赐!”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颇为温润,令人如沐春风,倍感舒服。
“柳寻衣。”柳寻衣顿时来了精神,急忙指着身旁的秦卫,道,“他叫秦卫。大爷是想招工吗?我们长工、短工都能做……我们虽然年纪小,但做事认真……”柳寻衣见男人不为所动,又赶忙补充道,“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可以不要工钱,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把你的手伸给我看看。”男人说着也不等柳寻衣答应,已探身迅速抓起他的手腕,上下抻拽起来。
男人的力气极大,瘦弱不堪的柳寻衣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忍痛任其摆布。男人看完了他的手,又看向胳膊,最后出手在柳寻衣的身上,上上下下细细摸索、拍打一番,颇为惊喜地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真是个难得一遇的可造之材!真想不到在这穷街陋巷之中,竟还能让我赵元碰上一个筋骨异禀的练武之才。好极!好极!”
“大爷你……”
“你跟我走吧!”不等柳寻衣询问,赵元已是突然开口笑道,“我不仅能让你有吃有喝,而且还能让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何?”
“真的?”柳寻衣顿时狂喜,答应一声便要拽着秦卫一起向赵元扣头谢恩。但赵元却眉头一皱,摆手道:“我只说带你走,却不想要他。”
“这……”柳寻衣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转而看向命悬一线的秦卫,思量再三便又重新坐在地上,继续将秦卫揽在怀中。
见状,赵元不禁一愣,诧异道:“你这是作甚?难道想活活冻死在这儿?”
“秦卫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柳寻衣小脸一绷,倔强道,“我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陪秦卫一起,就算是冻死饿死,也绝不离开他。”
赵元狐疑地望着柳寻衣,又问道:“我若只能带走你们其中一个呢?”
“那就请大爷把秦卫带走。”柳寻衣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他身子虚,就快要死了。”
“你就甘心饿死?”
“我不会饿死,大爷不是给了我一个铜板吗?”柳寻衣举着手中的铜板,得意地笑道,“我可以换一个馒头、一碗热粥,有它们我就饿不死。”
“哈哈……”赵元放声大笑,连连点头道,“小小年纪就懂的生死相依,患难与共,难得!难得!”说罢,赵元反手将自己身上的貂绒大氅褪下,扔到柳寻衣和秦卫身上,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二人一起随我走吧!”
感受着貂绒大氅带来的阵阵暖意,秦卫的脸色较之刚才也缓和许多,柳寻衣搀扶着秦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赵元一连三鞠躬,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你刚才说只要有口吃的,那便做什么都行,此话当真?”赵元别有深意地笑问道。
“当真。”柳寻衣生怕赵元反悔,故而拼命点头应允。
“那杀人呢?”赵元神色一正,又问道,“杀人敢不敢?”
“敢!”不等柳寻衣面露迟疑,秦卫已是不假思索地抢话道,“只要能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你让我们杀谁就杀谁!”
赵元讳莫如深地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一句“那就走吧!”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那个……”柳寻衣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追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临安城,天机阁!”
……
第2章 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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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初春,桃花艳红。
寒冬过后,柳寻衣与秦卫方才跟随赵元启程赶赴临安,而此行一起回来的,还有赵元在其他地方所寻觅的十几名孩童。
这些孩童年纪大都与柳寻衣、秦卫相仿,并且同样身世凄惨,孤苦无依,进退无路,生死两难。
虽然柳寻衣和秦卫不明白赵元为何要收养这么多孤儿,但毕竟跟在他身边才能有饭吃、有衣穿,尚不至于饿死、冻死,故而倒也十分的知足。
半月之后,赵元将他们带入天机阁,直至此时,柳寻衣等人方才恍然知晓,这段日子一直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赵元,竟然是身份尊崇的皇亲国戚,其在弱冠之年便被皇上敕封为“天机侯”,在东府任职行事,迄今已有十余载。
东府即“中书门下”,肩负大宋朝廷之机要,乃国之重器。大宋皇帝虽将赵元安置在东府,但却为防赵姓宗亲谋权乱政,特命赵元组建天机阁,协助东府,但自己却无权参与军国大事。
一入天机阁,赵元便将柳寻衣等人尽数托付于一个名叫仇寒的少年,此人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却官拜天机阁金刀校尉,其性情冷漠而孤傲,眉眼之间似乎永远都带着一抹凌厉的杀机,言谈举止更是远比同龄人沉稳冷静,行事风格甚至比许多大人还要雷厉老辣。
一见仇寒,柳寻衣等人便被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震慑,在其面前反倒比在赵元面前还要拘谨许多。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将关系到你们的生死存亡!”
天还未亮,柳寻衣等人便被仇寒用冰冷的柳鞭挨个抽打起来,一个个哭喊着、哀嚎着依依不舍地钻出温暖的被窝,在仇寒的鞭打催促下,乱糟糟地在校场中站成一排。虽然站的参差不齐,歪歪扭扭,但却远比前几日刚来天机阁的时候,要规矩许的多,也迅速的多。
柳寻衣等人来到天机阁已有半月,而赵元自从将他们交给仇寒之后,便是再也不曾露面。这段日子仇寒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训练他们服从命令,忽而召集、忽而解散,甚至就连吃饭睡觉都有极其严格的规矩和时间,如此反反复复一天至少也要折腾他们七八十次。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年幼无知的孤儿总有人不以为意,在仇寒面前嬉笑玩闹,甚至故意指西向东,不服管训。直至第三天下午,仇寒当着众人,将一个冥顽不灵的男孩,用木棍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这才令柳寻衣等人猛然惊醒,仇寒如今所做的一切都绝非儿戏,而是言必行,行必果。
一连半月,除了训练他们服从命令,仇寒便是再无其他废话。如此一来二去,被狠狠教训的人越来越多,随之管教的成效也越来越好。
时至今日,同柳寻衣一起来天机阁的十七个孤儿,几乎人人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柳寻衣因为起床不及时而挨了几鞭,秦卫更是因为反应迟缓、做事磨蹭而屡屡被打,甚至还有五人至今仍需卧床养伤,筋骨未愈。
他们在来天机阁之前,谁也未曾预料会面临这般残酷的“折磨”,故而有不少人暗生悔意,秦卫更是好几次向柳寻衣抱怨:“与其在这儿整日挨打受罪,还不如在外边乞讨要饭来的舒服。”
不过后悔归后悔,天机阁的大门却是好进不好出,曾有一人因试图逃跑而被仇寒吊在树上整整三天三夜,好在那孩子命大,这才侥幸留下一条小命。自此之后,这些孩童便是再无一人胆敢有退缩之心。
此刻天色蒙蒙发凉,仇寒站在校场中央,身形如一杆钢枪般挺拔而笔直,他目光阴冷地来回审视着十几名胆战心惊的孩童,尤其在看到柳寻衣的时候,眼中的玩味之意尤为浓郁。因为赵元曾特意交代过,柳寻衣不同于其他人,他天赋异禀,乃是可造之材。
不同于往日的是,平日里空空如也的校场上,今日竟是陈列着一排排兵器架,架子上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把把寒光四射、触目惊心的兵刃。
“你们进入天机阁已有半月,大大小小的规矩也都学的差不多了,知道天机阁绝非嬉戏玩耍之地,你们一旦入阁,便要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有誓死效忠东府和侯爷。”仇寒训话道,他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阴冷刺骨,直戳人的心底。
说罢,仇寒忽然伸手一指秦卫,喝问道:“秦卫,在入阁之前你是什么?”
“我……”秦卫吓得双腿发软,却又不敢不答,赶忙吞吞吐吐地回应道,“我……我是个沿街乞讨的孤儿……”他的声音细若蚊丝,显然并不想提及此事。
“不错!”仇寒冷声道,“我也是孤儿,天机阁内几乎所有人,都是侯爷收养回来的孤儿。既是孤儿,那就应该知道自己这条命,其实早就应该没了。若非侯爷出手相救,我们早已冻死、饿死亦或是被人活活打死,命不如狗,卑贱到极点。是侯爷给了我们新生,我们便要视侯爷为再生父母,此生此世都要感念他老人家的救命养育之恩。你们要永远记着,这条命早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侯爷,属于天机阁,属于东府!侯爷让我们生,我们就生,侯爷让我们死,我就死,这就是我们的天命!可否明白?”
“明白!”十几名孩童齐声呐喊道,一张张小脸上布满凝重之色,看着不像是天真灿烂的孩童,更像是一具具没有思想的傀儡。
相比于秦卫和其他孩童的热血沸腾,柳寻衣的反应则要比他们更多几分迟疑,甚至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思和揣度。
“好!”仇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我不再教你们规矩,而是要教你们练武,让你们能早日有资格进入天机阁,成为金刀校尉,甚至是天机阁少保。”
“那……”柳寻衣鼓足勇气发问道,“东府是朝廷府衙,而天机阁又归东府管辖,我只知道东府内都是朝廷大臣,但却不知道天机阁到底是做什么的?”
仇寒冷眼看向柳寻衣,片刻之后,方才目不斜视地冷冷说道:“不错,东府内多是文臣儒士,府内既无兵马亦无护卫,故而当东府大人们身家受到威胁,以及东府时常要做一些不方便借助外人之手的密事时,往往会因为无人可用而捉襟见肘,事倍功半。于是,在皇上的密令下,侯爷组建天机阁,阁中不养文人儒士,只培养武功高强的死士,我们听命于天机侯,专门替东府做万难之事,所以天机阁亦被称之为‘东府武阁’。现在你可明白了?”
闻言,秦卫眼珠一转,开口问道:“那刚刚你说的金刀校尉还有什么少保,那些又是什么?”
仇寒目光一转,淡淡地说道:“天机阁内设少保十席,是天机阁中武功最好的十人,称之为‘天机阁十大少保’。除此之外,其余之人则被称为‘金刀校尉’。天机阁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武会,金刀校尉可以随意挑战十大少保,武功出众者即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少保。少保官拜五品,金刀校尉却不入品阶,二者的地位和俸禄都差距甚大,因此天机阁武会便是校尉们鲤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故而金刀校尉若想飞黄腾达,更上一层楼,那就要不断苦修,力争跻身十大少保之列。”
“那我们呢?”秦卫兴奋地追问道,“我们算不算金刀校尉?”
“你们?”仇寒不屑地冷笑一声,目光中充满鄙夷之色,“只有入阁十年后才有资格参加验考,验考通过后才算是金刀校尉。至于你们……现在什么都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形同废物。当年与我同一批受训共有三十人,而最终有资格成为金刀校尉的只有区区九人,验考之难可想而知。”
“那都要验考些什么?”另一名孩童饶有兴趣地问道。
“就是身后这些。”仇寒冷笑着挥手一指兵器架,“验考又称之为‘文武举考’。文考还算简单,只需有举人之学,不禁能识文断字,明事理、晓大义,还要熟读各种兵法谋略。最重要的是武考,其分为‘十六大武功’,分别是心法、拳法、掌法、手法、指法、爪法、腿法、步法、剑法、刀法、枪法、棍法、斧法、暗器,以及箭法和轻功,这十六项皆要达到武举人的水平,方算合格。”
仇寒此言令柳寻衣等人无不咂舌,秦卫满脸苦涩地自言自语道:“一下要学这么多武功,而且还都要达到举人水平,这……岂不是难如登天?”
“能留在天机阁的本就是文武兼备的人中之龙,否则尔等又有何资格为东府效命?”仇寒淡淡地说道,“所谓三尺为剑、七尺为枪、齐眉为棍、长矛一丈零八寸,兵刃有长短,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剑分长剑、短剑,刀分单刀、双刀、鬼头刀,天下大兵刃数十种,小兵刃数百种,奇技巧刃千余种,各类独门暗器、兵刃愈万种,未来你们不单要一一涉猎,而且还要烂熟于心,甚至运用自如。”
仇寒的话如万箭穿心,字字句句都直戳柳寻衣等人的心底,令他们心惊胆寒。
“除了要学各种拳脚兵刃,还要熟知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就算不能信手拈来,也要能效仿施展,诸如少林拳、五行拳、迦叶掌、菩提掌、追云腿、罗刹腿、武当剑、青城剑、昆仑剑、狂风刀、沙阳刀、六合枪、八荒枪、赶山棍、伏魔棍、鸳鸯步、登萍度水、踏雪无痕等等……”仇寒再度说道,“武学之繁复,功法之浩瀚,不胜枚举,这些东西你们学的越多,日后保命的机会也就越大。数千本武功典籍都是侯爷举朝廷之力,花费十几年光景从江湖各处网罗而来,如今全都存放于天机阁的藏书楼内。只要你们有本事、肯吃苦,待基本功扎实后,自可去藏书楼一一观阅修习,此乃天赐良机,就算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弟子,也未见得有此等机缘。至于能学到多少,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想留在天机阁当差,那就要做到弓马刀箭无一不通,各派武学无一不晓,日后就算达不到万夫不当,起码也能以一当十,甚至是以一当百。”
“以后的日子惨了……”秦卫向柳寻衣小声抱怨道,“他说了这么多记都记不住,又如何能烂熟于心,运用自如?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刚刚我所说的不过是九牛之一毛,你们也不必望而生畏,只需稳扎稳打,日后自有人来教你们学习各种武功。切记,练功需步步为营,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更不可投机取巧,好高骛远!以后每过三个月,都会验考你们的练功成效。”仇寒漠视众人生不如死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一次不过,重杖三十,皮开肉绽!两次不过,重杖一百,断骨伤筋!三次不过,重杖三百,九死一生!而从天机阁成立至今,凡是三次不过者,还未有一人能撑过三百重杖,大都在重杖之下一命呜呼了。”
“嘶!”
“所以你们若不想年纪轻轻便惨死夭折,那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日后无论严寒酷暑还是狂风暴雨,皆是每日寅时起床,先学读书写字,两个时辰后开始练功,练至亥时上床睡觉,如此日复一日勤学苦练,尔等璞玉才有可能磨成大器。今日就先从扎马两个时辰开始,坚持不下者,来我这儿自领五十鞭。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其他金刀校尉会轮流教导你们。”仇寒目无表情地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即日起直至十年后通过验考,你们方才能重获自由。而在此之前,尔等必将经历百般折磨,千般苦虐,因此你们必须抛弃一切心思杂念,无暇旁顾。你等眼下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仇寒言尽于此,柳寻衣和秦卫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寻衣,我们才脱离饿死、冻死的噩运,现在却又沦落到九死一生的地步。真不知是喜是忧,唉!”
“秦卫,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如今玉儿不知人在何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成为天机阁少保,我才有机会找到妹妹……”
“对!为了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今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去他的金刀校尉,我们的目标就是天机阁少保!哈哈……”
说罢,柳寻衣和秦卫二人再度相视一笑。
稚嫩的笑容虽有苦涩,但却又同时蕴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
第3章 雁门客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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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
大漠孤烟十万里,天堑地险是雁门。
晌午,一望无垠的荒漠之中突降漫天大雾,七尺之外人影模糊,一丈之外人物不分,两丈之外则全是一片浓浓白雾,再也看不见什么,如此大雾即便在雁门关外的荒蛮之地也是极为少见。
静谧无声的大雾之中,一个由十几匹快马组成的队伍悄然出现在关前,这些人皆是一身寻常的布衣打扮,表面上看似是一伙走马运货的商客,但他们之中却多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再加上那些佩挂在马鞍上的一把把刀剑,更能从侧面彰显出这群商客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马队小心翼翼地缓缓而行,在大雾中谨慎辨认摸索着方向。走在前边的几个汉子显得尤为急迫,不时地挥动几下粗壮的胳膊似乎想将大雾拨散,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定是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阿保鲁,大雾遮天我们根本无法继续赶路,此刻已到雁门关,料想那些宋庭鹰犬也不会追到这里来。雁门客栈据此不足一箭之地,我们大可在那儿休息片刻,待大雾散了再出关。”马队之中,一个劲装打扮的年轻女子举目四望着茫茫大雾,淡淡开口道。
这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声音清脆如莺啼,煞是悦耳。虽是一身轻装扮束,但却仍难掩她那独具西域之美的倾城之色。三千青丝挽束垂肩,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柳眉杏目玲珑巧鼻,红唇玉润齿若编贝,尤其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更是波光粼粼,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能令人深深地陶醉其中。女子骑马而坐平添几分飒爽英姿,她虽年纪轻轻,但马队中的其他人却对她颇为恭敬。
阿保鲁是一个身高九尺的中年大汉,棱角分明的黑黝脸庞上竟是横竖有三条刀疤,听其姓名便知道这伙人并非中原人士,实则他们来自西域。
“洵溱,那‘大师’如何处置?”阿保鲁转头看向马队中一个装扮极为奇特的人,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着一副中原男人的面孔,白白胖胖看上去略显慵态,而最奇怪的是此人的脑袋上竟是无须无发,光秃秃的俨然一副和尚模样。此刻这个“和尚”被两名西域大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除了飘忽不定的眼珠时不时地左右转动之几下外,便是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阿保鲁一介武夫,但在与洵溱说话的时候语气难掩谦卑之意,不难看出洵溱的身份定然不俗。洵溱黛眉微蹙思量片刻,淡然道:“无妨,如今雁门关已被蒙人所控,就算让人看见大师怕是也没人识得他的真正身份,更何况我们只是暂歇,不必费事遮掩。”
阿保鲁轻轻点头,稍稍辨识了一下方位,随即带领着一行人马在茫茫大雾之中小心前行,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雁门客栈的影子方才渐渐展露在浓雾之中。
雁门客栈原本是大宋用来屯兵守关的一处关隘驿站,曾经用于传达军情的驿站,在宋廷南逃之后便落入金人之手,之后蒙人联合临安朝廷一举灭掉金国,雁门关便转而落入蒙人的势力范围,今日的蒙古国幅员辽阔,同时也没有北患之忧,因此雁门关的屯兵数量远不如昔日,雁门驿站随之日渐荒废,几年过去之后这里便被人做成了客栈,专门赚取路经此地来往客商们的金银。
“砰、砰砰!”
几道沉闷砸门声在客栈外响起,客栈的伙计吆喝一声随即打开破败不堪的大门准备迎客,可还不等伙计招呼,阿保鲁带着十几个人便已是闯了进来,风风风火火的阿保鲁险些将那如瘦猴般的伙计给撞出一个跟头。
“快些把酒肉拿来伺候!”阿保鲁声如洪钟般招呼一声,顺势对着客栈内的一张长桌比划一下,跟在后面的十几个人便围上去各自找位子坐下。而洵溱、阿保鲁和另外三名西域人则带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和尚”单独坐到另一张空桌旁。
此刻的客栈内除了这伙西域人外,还有五六桌客人三五成群的分坐于周围。西域人坐下后和其他的食客们相互打量几下,之后便各自转过头去,不再相互理会。
在江湖中行走这种相互提防着打量对方,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一般谁也不会主动招惹外人,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一会儿,客栈中再度变得嘈杂起来。
“小二,过来!”阿保鲁冲着远处的伙计招呼道。那伙计刚刚被五大三粗的阿保鲁狠狠地撞了一下,此刻全身的骨头都恨不能快散架了,但又不敢埋怨,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干笑着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外边的大雾几时能散去?”洵溱开口询问道。
不知是不是洵溱的容貌太过柔媚,以至于那伙计在看到洵溱之后竟是不自觉地恍惚片刻,继而下意识地笑问道:“不知几位客官从哪来啊?”
“废话!”阿保鲁眼睛一瞪如铜铃般骇人,吓得伙计赶忙改口道:“小的是说几位客官可能不太熟悉这雁门关的天气,我们这儿晨曦起雾绕盏茶,黄昏起雾绕炷香,唯独这晌午起雾最是麻烦,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去了。”
洵溱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说道:“两个时辰之后岂不是到了黄昏?到时候我们还如何出关……”
“这位客官说的正是,这雁门关上有鞑靼兵马驻守,每日下午早早的便封关禁行,我看今日这种大雾,八成现在就已经不让出关了。”伙计赶忙回答道,“不过咱们客栈里尚有空房,几位客官不如……”
伙计的话说到这里洵溱和阿保鲁便已听出他的用意,只见阿保鲁大手一挥,径自打断伙计的话,冷声道:“你是什么心思我何尝不知道?无非想是留我们住下多赚几个钱,你只管去拿酒肉来,其他的废话不必多说。”伙计见到这伙西域人并非善茬也不敢多说,只是眼神好奇地再度打量了几下那个坐在两个西域大汉中间,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的“和尚”,之后便转身去准备酒肉了。
在伙计给阿保鲁等人上酒菜的同时,另一侧的角落中坐着的四个客人却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四人之中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青衫,轮廓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模样倒是颇为俊朗,在他面前的桌上此刻还横放着一把的精巧的短刀。
此人,正是昔日在黔州街头,险些被活活冻死的孤儿,秦卫。
自从被赵元收养进入天机阁后,秦卫习武学文,饱经磨难,十五年光阴如弹指一瞬间,如今的秦卫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凄楚的孩童,而是摇身一变,官拜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一。可谓历经生死,苦尽甘来,果真应验了当年柳寻衣与他的那番对话“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
“秦大……”
不等一旁的黑脸汉子开口,秦卫却是突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默默地摇了摇头。黑脸汉子会意,赶忙改口道:“秦兄,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放下筷子的右手,悄悄朝桌下摸去,此刻在这张方桌下,三把钢刀赫然藏在其中。
秦卫低声笑道:“不急,先等他们喝完这坛酒再说。”说罢,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唯唯诺诺的客栈伙计,而那伙计在看到秦卫的古怪眼神后,竟是下意识地仓促闪躲。秦卫见状。嘴角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一旁,阿保鲁将十几个大碗在桌上一字排开,准备将酒一一倒入其中。洵溱径自端起一碗,亲自送到一动不动的“和尚”面前,柔声道:“大师,多有得罪,先喝几口酒水解解渴,待出了雁门关便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我定会为你解开穴道。”说罢,洵溱便将酒碗朝着“和尚”嘴边凑去,原来“和尚”之所以不言不语,一动不动,正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突然响起的砸门声顿时打断了洵溱的动作,还不等满脸惊慌的伙计前去开门,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两扇破败不堪的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吓得伙计连忙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七八个腰挎弯刀的蒙古军士风风火火地闯入客栈,透过门窗,秦卫等人依稀还能看到在客栈之外,竟是还聚集着至少五六十名携刀带剑的蒙古兵勇。
“百户……百户大人……我们这个月已经交过供奉了……”伙计慌不迭地解释道,“这才没两天怎么又来了……”
“混账话!”带兵来此的是一名驻守雁门关的百户长,名叫烈图。客栈的伙计们为了恭维他,都称呼其一声“百户大人”。烈图身高七尺有余,身材粗壮,只见他如同拎小鸡崽似的将伙计拽到身前,喝斥道:“难道不收供奉,爷爷们就不能来吗?”
“能能能……”伙计赶忙谄媚道,“不知百户大人和几位军爷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吃个屁!”
不等伙计把话说完,烈图却是大手一挥,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双手撑开将其戳到伙计眼前,喝问道:“可曾见过纸上所画之人?”
“没……没见过……”伙计战战兢兢地回道,“不认识……”
“你们汉人果然都是奸猾之徒,满口鬼话,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没见过,分明撒谎!”烈图骂骂咧咧地喝斥道,顺势还抬腿狠狠踹了伙计一脚,伙计吃痛身体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此刻客栈内的气氛已是压抑到极点,鸦雀无声的大堂内,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凶神恶煞的烈图身上,心中暗自揣度他的意图。
烈图傲气十足地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将手中羊皮纸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面前,颐指气使地喝问道:“此人乃通缉重犯,如有包庇私藏者,以死罪论处。你们可有人见过他?”
随着烈图的叱问,雁门客栈中所有食客的目光齐齐投向到那张通缉告示,而当众人看到告示上所画的人像时,洵溱等西域人和秦卫一伙,几乎同时大吃一惊,暗中猛吸一口凉气。
因为通缉告示中所画之人,除去头发和胡须后,长相竟和那被点住穴道的“和尚”一模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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