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国:王业不偏安
狗脚朕. 著
类别:历史军事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348477
从成都到长安要多久?丞相燃尽后半生来解题,得不到答案。刘禅带着缅怀瞻仰之情,体验了一趟传说中为了悼念蜀汉灭亡而定价263元的西成高铁。 结果怎么就穿越了?!现在是第一次北伐,马谡快败走街亭了?!不想当寄人篱下的安乐公,又深知北伐想要成功,如今几乎是唯一时间窗口的刘禅下定决心,御驾亲征。 “大不了人死卵朝天,朕跟魏逆拼了!”既然马谡之败已成定局,那么便从东路箕谷方向进军,率赵云杀出一条血路! 若能败曹真,入关中,围陈仓,上拢山,便能与丞相一块包张郃一顿饺子! 丞相,在祁山等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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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未壮,壮则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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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都。
宫城。
漏尽更阑,诸殿皆寝。
惟前朝宣室,灯火幢幢。
一夜未眠的刘禅躺在榻上,叉手胸前,英气未失的脸上,眼神虚焦。
不过是兴之所至,买一张传说中为了悼念『姜维死,汉遂亡』而定价263元的西成高铁票。
从丞相一生未能得见的长安,来到北伐的起点,给丞相送了捧花,随一幅铺满了『丞相保重』弹幕的画。
怎么就穿越了?!
因为他也叫刘禅?
因为某些B乎网友许给丞相或十万或百万的大学生?
抑或因为他的长相竟真与那扶不起的刘阿斗别无二致?
总之,昨日于榻上醒来后,所有人都呼他陛下没错。
而他于惊疑中唤人取来铜鉴,发现镜中人除多了一头长发乌黑外,全然就是他原来模样。
甚至于,就连胳膊上接种卡介苗留下的疤痕,在属于刘阿斗的那份记忆里,都是生来便有的胎记。
于是乎,刘禅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穿还是魂穿。
若说身穿,这一头如瀑长发怎么来,这融合自刘阿斗的语言文字系统与断断续续的记忆怎么来?
可若说魂穿,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子又似乎确实是自己的。
但不论如何,经过一夜思量,刘禅总归是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最后又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要“御驾亲征”,尝试挽回马谡导致的危局。
毕竟,虽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信苍生”,但当穿越这等神异之事切实降临到自己身上,又教他如何能不稍稍敬而畏之?
既敬而畏之,那么穿越到阿斗身上,登大宝,坐大位,敢不担大任?
再者,虽不知是哪位大能在考验他,但大概、或许、一定是察觉到他身上的某些东西,所以才天降猛男,希望他来完成某些if线的使命吧?
总不能随机挑个圣质如初、赤子之心的穿越者,重蹈一次斗帝覆辙?
如此一来,又教他着实有些跃跃欲试,生出些许信心。
最后,且不说什么三兴炎汉,也不说什么五胡乱华。
纵是单只为了把生死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至当那仰人鼻息战战兢兢的安乐公,他也该主动做些什么。
他必须主动做些什么。
所谓『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这两京一十三州的担子,他刘禅暂且代斗帝挑下了。
最差的结果,无非便是人死卵朝天嘛!
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作常道乡公生!
死便死了,唯一怕的,就是…死得痛苦。
但即便如此,这位取代了斗帝的年轻天子还是下定了决心,壮胆自勉道:待事不可济时,提前寻个舒服的死法就是。
总之,此时既有丞相及一大批贞良死节之臣挡在身前鞠躬尽瘁,赴难捐躯;
又则北伐刚刚开始,不无胜利之可能;
更加上未曾经历任何挫败,而死亡的威胁又远远尚未到来。
这位努力代入的年轻天子是颇有些雄心壮志的。
就跟历史上无数年轻帝王一样。
就跟古往今来无数年轻人一样。
哼,我未壮,壮则有变!
再说了,就连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刘阿斗,都对北伐充满了幻想。
虽说啥也不会,但至少会将其所不会之军国大事尽数托付丞相,以求令出一门,士众一心。
他刘禅总不能还不如阿斗吧?
所以,“为什么”是毫无疑问且暂时不可动摇的。
接下来就是“怎么做”。
按刘阿斗那份记忆,今日该是建兴六年二月廿一。
丞相于上月收到司马懿果真出兵新城,攻讨孟达的消息后,迅速兴兵北上,开始了第一次北伐。
既然曹魏此时最能打的司马懿,已被丞相施计引到东边,那么毫无防备的拢右之地,试问有谁能挡住丞相兵锋?!
有。
马谡(sù)。
『魏以汉昭烈既死,数岁寂然无闻,是以略无豫备』;
『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应亮,关中响震,朝臣未知计所出』。
穿越前刘禅每读书至此,往往遗恨非常,耿耿于怀,以至于此时一想到马谡,这段文字便跃然眼前。
能不遗恨吗?
能不耿怀吗?
一矿打九矿的季汉,若想克复中原,还于旧都,如今几乎是唯一的时间窗口!
还有比此时更加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吗?
若非马谡街亭之败,那么丞相极有可能尽收拢右之地,则北伐最大的阻碍——粮道,将迎刃而解!
为何?
因为曹魏自雒阳运粮至关中,粮道拢共一千二百里!
其间,从雒阳至三门峡的三百里黄河水道,两岸是悬崖峭壁,原始森林,河中则暗礁密布,水流湍急,是几乎无法航运的死亡补给线!
这三百里补给线,天下一统时,是关中政权抽血天下的最大阻碍;天下分裂时,又是熬得关东政权『将军白发征夫泪』的噩梦。
不知多少航人在此沉河,不知多少纤夫于斯坠崖,背后更不知有多少『以逃亡报,捕其父母妻子』导致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历朝历代使尽浑身解数,开道凿渠,积千年之功,却直至关中不再适合建都都未能解决。
曹魏能解决?
显然不能。
那就只能走三百里陆路,凭白消耗掉四五成粮草,等过了三门峡,再下河,逆流而上九百里。
而汉军若得陇右呢?
自天水运粮出拢山,不及三百里便至关中,五百里便至长安!
更有渭、汧(qiān)二水顺流而下!
如此一来,便是一矿打九矿又能如何?!
旁的不说,在关中这块地方,粮道优势绝对足以将国力差距抹平!
纵使丞相再与司马懿拒兵五丈原,急得团团转的也不会是丞相,而是司马懿!
而假使汉家天子如太祖高皇帝一般,自汉中入关中,还于西京。
那么可以预见,必将是『威震华夏,天下汹汹』,不论军事意义还是正治意义都将是巨大的。
是故,这位刚穿越而来的少年天子才决定“御驾亲征”,尝试能否挽回败局。
不过,他欲亲征之地,却并非丞相所在的拢右,而是赵云、邓芝所在的箕谷,也即褒斜道。
丞相在败绩后向刘阿斗请罪的表文中,说过这么一句话:
『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能破贼……』
这说明,面对丞相北伐,曹魏应对仓促,短时间内确实募集不到足够兵马。
所以,曹真或许真是个突破口。
而若真能败曹真,出斜谷,围陈仓,上拢山,那么说不准就能包张郃一顿饺子,打他个措手不及!
当然了,这些目前都是刘禅天真美好的愿望。
能否打败曹真,如何打败曹真,打败曹真后,围陈仓、上拢山又是否具备可行性……
他又不是天纵之资,韩白再世,哪里敢确定?
纸上谈兵谁不会?
虽然他赌定,自己身上或许真有那么些隐藏的大帝之姿未曾挖掘。
却也知晓,现在的他,保不齐还不如马谡呢!
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
坐在皇宫里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便什么也做不成。
而走出去,或许还有机会。
至少至少,也能使赵云不落个无过无功,老死蜀中的结局,再为大汉多奉献两年血汗,多当两年牛马吧?
只是如今拢右战事究竟如何,马谡是否已经『舍水上山』,刘禅并没有从阿斗的记忆里找到确切的消息。
只有两条战报。
半月前,丞相大军抵达祁山堡,堡中守卒不过二千,丞相命将军句扶、张翼率军四千保护粮道,其后大军继续北上。
旬日前,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的汉羌豪强,皆逐杀各县令长,举县以应丞相,三郡太守望风逃遁。
都是好消息。
然而越是好消息,已下定了决心的刘禅越是不安。
——消息越好,则马谡败逃之日越近。
纵使他即刻给丞相去信一封,劝丞相阻止马谡舍水上山,却也有可能信到了,马谡已经败北跑路了。
但无论如何,信是一定要写的。
一念至此,刘禅从榻上翻起,支走所有侍者,只留一名长得顺眼的小黄门掌灯。
其后走到案前,身自铺开缯帛,再然后提笔着墨,文思如尿崩,洋洋洒洒千余字。
大意是他昨日往先帝昭烈庙哀思皇考,摒开群臣与先帝剖白心迹,求先帝佑丞相安康,北伐功成。
谁知突然地震,他头晕目眩,眼前一黑,醒来时已是身处宣室。
恍惚之间陡然惊觉,昏睡时竟是先帝托梦与他。
一曰,参军马谡于街泉亭舍水上山,不下据城,以致北伐大业功败垂成。
二曰,若马谡之败已不可挽回,则箕谷方向或可续大汉两分气运。
至于如何续这两分气运,先帝未曾细言,只是勉励他振奋些许精神,多生些许胆气,继先帝些许遗风,与丞相分些许担子…
反正就是编嘛!
写过论文,还有不会编的?
最后,刘禅与丞相痛陈心迹:
思及大汉四百年基业一旦尽丧于己,则捶心泣血,不知如何自处,更不知何面目以见先帝!
于是翻然改图,誓要革面洗心,踔厉奋发,继先帝之遗志,秉先帝之懿德,与诸卿并力,将士齐心。
遂决意亲征箕谷,以励士卒。
倘真如先帝梦中所言,马谡之败已不可挽,则盼丞相敛兵聚谷于祁山,保全退路与魏逆相拒一二,静候箕谷消息。
若箕谷得胜,则魏逆可擒,我大汉必尽有拢右矣!
若败,则退保汉中,屈身守命以待天时。
倘终不能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则君王死社稷可也。
书尽于此。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随着笔尖腾挪竟渐渐有些入戏的天子,用笔至中段情绪饱满之处,
忽而矫揉造作,笔走龙蛇,刻意模仿了《祭侄文稿》的行文。
虽是西颦东效,画虎类犬。
但书及肺腑处,便全然不顾笔墨工拙,亦不顾墨枯,一气呵成,情如潮涌。
一句话:全是虚假的感情,没有任何的技巧。
刘禅回头通读一遍,也不得不夸阿斗一句,虽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但至少文书措辞上的造诣,自己是拍十匹马也不能及的。
估计丞相看了此书后半段“肺腑之言”,虽未必真会相信扶不起的阿斗能一朝悔悟,但至少也会觉得,在落笔之时,刘禅是真诚的。
丞相那边安排已毕。
接下来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说服蒋琬、董允,让二人同意他带一支禁军御驾亲征了。
斗帝没有丝毫威权可言,若没有足以说服二人的理由就想率师北征,无异于痴人说梦,千难万难。
刘禅一边思索,一边取来印玺往帛书上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身侧掌灯的小黄门举止似乎有些异样。
扭头看去,却见这模样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黄门眼眶泛红,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怎么了?”刘禅漫不经心地问话,随后再次确定,阿斗确实没有关于这小黄门的任何记忆。
不过未等这小黄门应声,刘禅便已迅速将绢帛自案上捧起,移至小黄门面前:“来,想点伤心事,眼泪往这滴。”
小黄门顿时愕然,却也不敢不从命,在酝酿了一会儿后,居然真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挤出泪来。
刘禅手中帛书很快洇开多处。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朕说?”刘禅一边转身将帛书放回案上,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小黄门很快止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陛下,宫中…宫中有一些关于陛下的谣言。”
“什么?”刘禅转过身来。
小黄门被刘禅盯得发怵。
“他们都说,陛下已经不是原来的陛下了。”
…
…
尚书台。
司晨叫破天光。
虎贲中郎将董允,丞相留府长史蒋琬由于昨日古怪不祥之事,皆留宿禁中,以断绝流言,防制不测。
此时台阁鸡鸣,天光乍破,而移跸宣室的天子一夜无事,熬了一夜的二人终于稍稍松了一气。
本就无心弈棋的二人,于是乎不约而同投子起身,准备收拾下衣衫冠帽后便往宣室探视一番。
一来不知天子圣体安康与否。
二来,则是心中仍忐忑于天子心魂是否无恙。
昨日那场以“事大不祥,乃鸠占鹊巢之象”为开端,以“天命在魏不在汉”为结尾的论辩,实在让这两位蜀都的主心骨感到心焦无措。
然而不等二人整理衣冠,一阵急促细碎的脚步声忽而由远及近,从门外石阶传来。
不必说…自是天子近侍!
董允骤然肃容,大步前趋一把将门朝内拽开,却未踏出值庐,只在阴影下横眉竖手,对本欲出声的小黄门比个“噤声”的手势。
待小黄门进得台阁,董允看清楚小黄门神态颜色,顿时失了方寸。
这小黄门双眼通红,俨然是刚恸哭一场!
天子出事了?!
蒋琬较之董允稍为沉着,领着小黄门走至屏风后面。
“陛下无恙否?”蒋琬眼神凌厉能杀人。
如今军国大事皆由相府,丞相北征,则留府长史总领国事,权责比及前汉萧何。
这小黄门入宫之后本本分分,未曾犯错说谎,哪知第一次便是面对这般权威人物,一时战战兢兢。
第2章 望帝失蜀,妖鸟摄魄(2.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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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长史、侍中,陛下…陛下方才忽然起榻作书,写着写着,不知为何突然…突然…”
小黄门声音微微发颤,眸子里满是慌张,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说辞,可又半天蹦不出个字来。
“突然什么!”董允心急如焚,低吼起来。
另一边,老成持重的蒋琬同样被有些失了颜色。
小黄门被董允这么一喝,吓得噤若寒蝉,才反应过来两位重臣似乎会错了意,赶忙眼神躲闪怯声道:
“突然手脚并用地乱舞,眼睛失神,嘴里还胡乱说着些奴婢完全听不懂的话,仿佛…仿佛…”
“住嘴,你想说什么?谁教你说这些的?!”不待小黄门说完,董允便已是横眉怒目,厉声将其打断。
“没…没有人教奴婢!”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话术也没有出错,但这小黄门仍被董允吓得微微发抖。
董允非只领虎贲中郎将,更加职侍中,负责进尽忠言,辅佐天子处置宫中之事。
如今天子不出,虚君以治,而丞相又北征,则宫中事务无分大小,几乎俱由侍中。
加之其人威仪棣棣,不惮于犯颜直谏,宫中之人包括天子在内,一见他辄如鼠见狸奴,无不畏惧。
可以说,如今宫中最具威严之人并非天子,而是这位侍中。
“是不是来敏?!”董允神色肃杀,根本不信。
“不,不是!”小黄门赶忙抬头辩解,让目光与董允相接,只是这一次声色异常坚定。
董允盯着这小黄门的眼睛审视许久,才终于让神色稍稍缓了下来。
这小黄门是丞相亲自批进宫的。
虽然他之前未曾与其有过面对面的接触,却仍对其存了些好印象,底细与处事为人都是清楚的。
否则,也不会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将这么一个洒扫小人直接安排到天子身边侍奉。
“陛下现在如何了?”董允声音听不出情绪。
“睡过去了。”
“你是不是听到那些谣言了?”董允将目光移开,抚须沉思半晌后问道。
小黄门被董允问得愣了下,其后俯下脑袋,怯怯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除了你,还有谁在宣室?”董允保持沉思的姿态,没有再去看那小黄门。
“陛下命其他人出去了,让奴婢掌灯,所以…只有奴婢在。
“奴婢不敢造次声张,又恐陛下摔着,就一直护在左右,结果陛下果真失力要摔,奴婢赶忙扶住,发现陛下昏睡了过去。
“奴婢小心将陛下扶上榻,之后赶忙跑来向二位禀报。”
小黄门将刘禅交代的话术几乎一字不漏地道出。
董允抬头与蒋琬交换了下眼神,之后看向那小黄门:
“你暂且回黄门署待命。
“记住,你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言罢,董允摆手将其摒退。
待小黄门将门掩上,董允再次看向蒋琬,眉头紧锁:
“陛下究竟怎么了,真如那些妖言所说,被怪鸟摄了魂魄不成?”
问完这句,就连董允自己都觉得吊诡,他对谶纬妄诞之说向来持怀疑态度,怎的如今信念动摇了?
蒋琬摇了摇头:“还是先去宣室看看吧。”
“嗯。”董允微微颔首,“若这小黄门所言属实,风波未止前,还是先让府僚到宣室侍奉陛下吧。”
蒋琬:“好,人我来安排。”
董允:“嗯,昨日侍奉陛下的那些常侍,也都暂移相府,审一审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
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联袂离开值庐往宣室而去,忧心忡忡。
昨日日蚀地震一时俱发,按天人感应之说,便是『圣聪蒙蔽,天子失德』。
于是宫中大小上下,无不惶震。
而天子自先帝庙回来之后,便直接驻跸宣室,张皇后又被劝往长乐宫随吴太后同住。
宫中各门更是开始警戒。
种种迹象,便是傻子都能看出一定发生大事了。
若是再把所有昨日侍奉天子左右的常侍全部安排到别处控制,天知道宫中奴婢小人会乱成何种样子?
所以只能让他们先行回宫,再勒令他们三缄其口。
谁知谣言还是传开了。
只是,究竟是昨日侍奉天子的常侍在扰乱宫廷,还是其他的奴婢小人与外臣联起手来搅弄人心,琬允二人实在是不得而知。
须知道,昨日先是日蚀地震一时俱发,再是一只怪鸟在先帝庙中盘桓不止,呕哑不息,而先帝造像竟又因震被梁柱砸碎倾毁。
更雪上加霜的是,天子先是昏迷不醒,醒转后又举止怪异,就如刚才那小黄门所说,嘴里说着一些根本无人听得懂的…话,或者说音节,没多久又再次昏睡过去。
这些事情,同时发生于众目睽睽之下,近百官吏随行天子左右。
其中更有许多本就孩视天子,不敬社稷的“蜀中人望”,诸如来敏、杜琼、李邈、周群之属。
这些人见状,直接于先帝庙中佯作惶恐,开始妖言惑众。
说什么“望帝失蜀”;
说什么“鸠占鹊巢”;
说什么“先主讳备,后主讳禅,此殆汉业已备,当禅之于魏”;
说什么“古者名官职不言曹,自汉已来,名官尽言曹。吏言属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属汉于曹”;
说什么“天命难违,葛氏北伐逆天而行,断无胜理,必败无疑”。
总之,舆情汹涌,人心叵测。
而偏偏这些“蜀中人望”皆名重两川,动他们不得,不然则恐“天下失望”,人心附魏。
再加上这些“蜀中人望”多位列公卿,虚职贵重,班在蒋琬、董允二人之上。
二人确实没有处置这些人的资格与权力,只能对这些人呵斥一二,严令再三。
即使最后又用丞相来压他们一压,却也效果甚微,奈何这些人不得。
如此,这些人在私底下究竟如何造谣传谣,都已不是董允、蒋琬二人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二人很快抵达外朝宣室殿,虎贲宿卫让开房门。
虽然天子未必能听见,但二人仍在门外唱了一句“臣琬、允请见”,又等了数息后,方才推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蒋琬在前正欲迈腿,下一瞬却是脚步陡然一滞,神色陡然一怔,紧接着恍惚之色化为讶然。
董允在后,看不见里内情状,心中疑惑方起,一道听起来不急不缓声音便已传至他耳边。
“二位卿,除日蚀地震,昨日先帝庙中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何以朕身边侍者都换了人?
“到底什么事,竟是连朕都不能知道的?”
天子连发三问,似乎平静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有如平地惊雷,震得董允恍惚失神,骤然大惑。
他从太子舍人到天子侍中,伴君已有八载,常在左右。
论对天子的了解,他要说第二,恐怕丞相都不敢说第一,哪曾听过天子用这种的语气说话?
此刻第一反应,竟是天子难道真被夺了魂魄?
压住这荒诞不经的想法,董允错开身位,目光越过蒋琬探入室左,紧跟着脸上神色同样化作讶然,一如蒋琬。
只见天子头戴十二旒冠冕,身被十二章衮服,革带玉钩在腰,赤舄絇屦在足,正襟危跽于案前,穆穆有天子仪容。
这是昨日天子祭祀宗庙时所着法服,肩挑日月,背负星辰,非隆重之至则不衣。
天子这是?
董允本就因天子说话的语气感到惊疑,此时更加茫无头绪。
而且不知是因为方才语气,抑或是此时神情,今日之天子虽也身被衮冕法服,给董允的感觉却似乎与昨日不一样了。
突然,董允心里咯噔一下。
方才那小黄门不是说,天子昏睡了过去?
可若真睡过去,又如何能有时间披这一套如此繁复的衮冕华服在身?
董允愕然无比。
显而易见,那小黄门在撒谎。
他哪来的胆子?
是天子授意?
可……为什么?
一连串疑问出现,让他的脑袋昏昏乱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至蒋琬礼毕,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向天子行了一礼,其后不受控制地看向蒋琬,却见蒋琬脸上惊疑之色丝毫不亚于他。
宣室沉寂一时。
第3章 两朝冠剑恨谯周(4.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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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见二人不语,缓声出言:
“朕听到传言,说昨日朕在宗庙醒来时,口吐蛮夷妖言。
“当其时,又恰有一只赤乌在先帝庙中盘桓不止,啁啁不息。
“于是有人说,那鸟非是赤乌,而是一只子规。
“随即又有人附和,言「望帝古蜀之国为鳖灵所篡,死后化为子规,今天子不祥,口吐妖言,而庙中又有子规啁啁,恐为鸠占鹊巢之象」。
“确有此事吗?”
琬、允二人神色愈发凝重怪异。
凝重在于,那些祸众妖言终究还是传到了宫内,传到了天子耳中。
怪异在于,这位面对大事每每表现得唯唯诺诺、谨小敏微的天子,此刻似乎在刻意营造一种让自己显得泰然自若的姿态。
迟疑数息,蒋琬声色恭谨,率先出言道:
“禀陛下,确有此事,但那啁啁之鸟,未必真是子规。”
刘禅心中微动,沉默不语。
虽是第一次面见大臣,但他感受到,蒋琬与董允二人此刻表现出来的恭谨之色,确实跟阿斗记忆中的画面一样。
并非发乎心,而只出于礼。
于是不由暗暗感慨,阿斗果真不具人君气象。
倒没有一味贬低阿斗之意,毕竟昭烈盖有高祖之风,阿斗又何尝不有类刘盈?
同样差点被父亲抛弃,导致处世战战兢兢,又同样在十六岁束发之龄突然扛下九鼎之重,其无能为与不敢为,确是可以理解之事。
只是,“可以理解”,并不表示无可厚非。
既坐了这个位子,就要有坐这个位子的觉悟与担当。
登极五载仍不通政事,因为相府办事妥当,又怕犯错,便以“国家悬危,恐误大事”为由,将挑子全撂一边。
丞相在时还收敛一些,装模作样学着做,丞相北驻之后,马上便放飞自我,耽于游乐,以至于怠惰无为都已成惯性。
远的不说,就在前几天,他居然提出想纳妃!
当此将士用命,国家兴亡之际,你不做好表率支持前线战事,居然想着纳妃?
若非董允严辞厉色驳回,真让他纳了妃,传到前线,还不知将士们该如何做想。
如此天子,谁不轻视?
眼下刘禅刚刚穿越,便这般直观地体味“大臣未附”其意,身入“主少国疑”其局。
再想到伪魏那边的曹叡,继位不过两年,却已经『沉毅断识,任心而行,政由己出,有人君之风』,心中难免有些触动与忐忑。
沉默半晌,刘禅心怀试探道:
“不是子规?
“那谣言中所说的蛮夷妖言,昨日可曾有人听懂?”
琬允二人摇头。
刘禅心下微微一松:
“不曾有人听懂,那所谓的「鸠占鹊巢」是何意?
“是在说,朕这巴蜀之国,亦会如那望帝一般为贼所篡?
“又或者,是在说朕被那子规鸟摄了魂魄?”
方才他刚从那掌灯的小黄门口中听到宫内这则“谣言”时,也是有些懵的。
第一个念头,难道阿斗变成了那只子规鸟?
斗帝春心托杜鹃?
这也太玄乎了些。
第二个念头,则是如果自己半睡半醒时真说了“蛮夷妖言”,又那么巧来了只怪鸟,自己会不会被蜀中群臣认为是妖邪附身?
然而这所谓的“蛮夷妖言”,刘禅实在是一丁点记忆都没有,他一睁眼就在床上,震惊着呢。
同样,他也没有在阿斗的记忆里找到一点痕迹。
阿斗最后的记忆,就是日食与地震一时俱发,再接着是一阵屋崩瓦碎之声,之后便什么也没了。
“陛下大可不必理会这些谣言,劳损圣虑,臣与长史会处理好此事,为陛下分忧。”董允言语恭敬诚恳,却也不正面回答刘禅。
包括他与蒋琬在内,整座相府的核心幕僚,无不被昨日之事弄得有些焦头烂额。
不论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理性,他丝毫不认为天子心底能如表面一般从容。
即使天子听到“确有此事”后仍泰然如一,即使今日天子行事竟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刘禅若有所思,片刻后开口,声色温和诚恳:
“侍中拳拳替朕分忧之心,朕了然在胸。
“可支走朕左右内侍,不让这些事情传入朕耳中……如此分忧,朕以为…似乎于礼不合。”
董允心口陡然一震。
这意思是在说自己隔绝内外,有擅权之嫌?!
“臣知罪!”他当即拱手,心里已是掀起骇然巨浪。
这位从来胸无城府,率性天然的天子,今日居然在试探他?
惊惑之中,董允念头电转,终于对天子今日如此反常的言行举止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多半是因为天地异变、谣言四起之故,天子心中惊惶,本能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便想借这种泰然自若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心中不安。
而追问他们二人昨日之事,及刚刚这句意有所指的『于礼不合』,也都是想试探他与蒋琬是否也因昨日之事生了异心。
可…焉至于此?
想到这,一直保持着拱手俯身姿态的董允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忽的,他心跳再次一滞,猛地想到了方才那名得天子授意,往台阁假传消息的小黄门!
天子哪里是只在试探他与蒋琬?
天子根本就是在怀疑,方才那负责传话的小黄门,可能是被他们二人安排过来监视左右的!
所以,才故意让那小黄门在他们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
而天子只要观察他与蒋琬进入宣室后的反应,轻易便能判断出那小黄门是否泄语。
想到这,董允突然觉得这位他已伴八载的天子有些陌生起来。
进而又想到,若这小黄门真是他安排在天子身边的眼线呢?
恐怕这位惴惴不安的天子,用以试探他们是否怀了异心的手段,除了骗小黄门去骗他们外,还做了些那小黄门根本没意识到的动作。
或许是说了什么要紧话。
或许是做了什么要紧事。
而他们二人入室之后颜色无异,面对天子的追问与试探,答对也不曾逋慢,举止亦合乎臣节。
在有意为之的试探观察下,天子大概已经能分辨,那小黄门到底有没有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
想清楚其中关节,董允一时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天子此举可谓两得。
一来,确定了身边至少有一个不会泄语,唯命是从,乃至敢于直犯威严欺瞒他与蒋琬的近侍。
二来,确定了他与蒋琬这两个宫中府中的主事,匡佐辅弼之心不曾因天地异象与惑众妖言而有所动摇。
当此上下相疑之际,于处惶惑不安之中的天子而言,实在算得上是好手段了。
可…
这还是那个每见群臣则惶惑失对,茫无定见的天子?
这还是那个被群臣孩视,私下里暗讽“望之不似人君,面之而无所畏”的天子?
前些日子不是还吵着要纳妃?
“先帝像被砸碎了?!”这位一直强作泰然的年轻天子,此时惊疑之情溢于言表。
那小黄门确实没有告诉他此事。
董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有些蒙圈地抬起头仰视君颜,却见天子目光死死聚焦于蒋琬身上。
于是又一脸蒙圈地扭头看向身侧正俯身颔首的蒋琬。
怎么突然就说到此事了?
自己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念头至此,董允立时汗颜,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竟全然不觉天子如何原宥于他,更不知蒋琬何时将话题引至先帝造像碎毁之事上了。
事实上,昨日若只有日蚀地震与所谓的妖鸟夺魄,他们或许都能勉强应付。
偏偏先帝造像被砸碎了。
偏偏只有先帝造像被砸碎了。
如此,别说那群本就心有降意的蜀中人望,便是他与蒋琬都如临大敌,至于其他相府幕僚,更是心中惶惶,坐不专意。
刘禅眼角余光瞥见方才呆若木鸡的董允终于有所动作,却也无甚心力再多留意。
只不住吐槽,到底什么鬼啊!
日蚀地震一时俱发,怪鸟盘桓啁啁不息,天子昏迷口吐妖言,这些也就算了。
结果宗庙梁柱还因震倾塌,偏偏还砸碎先帝造像?!
昭烈造像被砸碎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刚刚还沉浸在自己演技中的刘禅压力骤然倍增。
缓了缓心神,刘禅让蒋琬继续。
结果更离谱的来了。
除昭烈庙、昭烈像跟刘禅这个天子外,整座成都居然无一座屋宅、一名百姓因地震而有所毁伤!
纵是刘禅再怎么有所准备,这时都有些遭不住了。
这它娘的是哪位大能在作法啊?
自己这穿越者的任务,难道不是北伐东征,一统河山吗?
自己这天子要做的,难道不是御驾亲征,率赵子龙冲进曹营再杀他个七进七出,或于两军阵前大手一挥便龙纛前压,君直向北吗?
怎么现在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就已经完全出离历史线了?!
不会还有什么“不祥之兆”蒋琬董允没告诉我吧?
宣室之中,半晌无话。
刘禅只能再次缓了缓心神,继续询问琬允二人:
昨日天地异象后,公卿与府僚关于“亡国之象”、“天命在谁”之辩究竟如何?
琬允二人再无所隐,亦无所讳,将公卿大臣大逆不道之语及相府幕僚辩驳之说一一道来。
什么『望帝失蜀』,什么『妖鸟摄魄』,什么『代汉者当途高,高者巍也,巍者魏也』之类的谶纬之说且不提了。
相府幕僚与他们论辩,说伪魏一边悲天悯人说着『百姓面有饥色,衣或短褐不完,罪皆在孤』,一边锲而不舍地对屯田民课以重税。
而丞相轻徭薄赋,治蜀不过数年,百姓衣食足而蓄积饶。
“谯周”们就说,曹魏当年行屯田之策活民无数,若无此策,怕是那些屯田民早成一堆白骨,此时怕也没有机会面有饥色,衣不蔽体吧?
至于葛氏治蜀,若是早日四海归一,以葛氏之能为王者所用,岂非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相府幕僚与他们论辩,说伪魏废征兵、募兵而建“士家”,使战士儿郎子孙永沦士籍。
又设错役之制,以战士家小为人质,使战士与至亲天各一方,数年不得相见,若有降逃,则满门株连。
于是伪魏四境无不以士家为贱,而士家亦自贱自恨,不乐永世为兵,以至生子不举、直接溺毙者十之一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长此以往,伪魏岂有不亡之理?
“谯周”们就说,自古乱世皆用重法,曹魏这套“士家”,及配套的“错役”之制不过是权宜之计。
再者,难道这制度没有对那些兵痞起到约束作用?难道这制度没有保护百姓不受兵祸之苦?
君不见魏武北灭袁氏?
君不见魏武檄定中原?
君不见魏武一统江北?
不统一,何来百姓乐业安居?
你刘氏以仁义道德自饰,结果还不是蹿匿巴蜀?
既无能一统,却要东征北讨,多造杀伤,这难道不是荼毒百姓,反是仁义吗?
若这天下早日一统,这屯田、士家及错役之制难道还会继续吗?!
相府幕僚继续论辩,说伪魏强征阵亡士卒遗孀改嫁他士;
已自发改嫁的亡士遗孀,须从夫家强征再嫁早已成明文制度;
更有甚者为了考功升迁,居然强夺生民之妇改嫁士家以为政绩!
“谯周”们仍是那套,只要天下早日一统,这些恶政全都会消失,百姓全都会过上好日子!
至于如何一统?
这些欲以“慷慨歌成都,从容做蜀囚”来扬名的精卫良臣,并没有说得过分露骨,但懂的都懂:
天下百姓所以忧衣食死疆场,全都是你刘备刘禅父子二人贪恋权欲所致,你早点投降,天下百姓早它妈过上好日子了!
一则又一则扰乱军心、动摇国本的乱群之说不断入耳,刘禅几乎压不住怒火了。
去牠娘的不可因言降罪!
曹魏百姓被盘剥凌虐,老子居然成罪魁祸首了!
等哪日大权在握,又或者事不可济无路可退时,绝对让这些蜀中喉舌尝尝什么叫“我不吃牛肉”!
刘禅一边骂娘,一边在小本本上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待琬允二人止言不语时才愠怒开口:
“昔者张裕乱群,先曰「刘氏祚尽矣」,后曰「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
“及先帝拔汉中,将诛之,丞相固请免裕一死,先帝谓丞相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锄」,裕遂弃市。
“今丞相争陇右,与先帝讨汉中何异?
“而此时狺狺狂吠之徒与张裕又有何异?!
“如此害群之马,朕不能以法绳之,必坏丞相北伐大计!”刘禅再不掩饰怒意,一拳砸在案上。
冠冕之下,静悬许久的十二玉旒摇曳不已,作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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