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夜游神
青山尽墨 著
类别:玄幻奇幻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1 总字数:1241076
古佛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头颅,异鬼在佛殿里埋下一只眼睛,从此世间的火熄灭了,黑暗将大陆笼罩。 为了对抗异鬼的入侵,天地间,诞生了日夜游神。这是说书人世世代代口述的戏文,曾经的大陆,古佛、异鬼、日夜游神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或许,从一家名为 “周家班”的戏班,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周家班,是专给死人唱戏的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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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两脚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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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国,平水府,白云胡同。
一辆黄包车,停在白云胡同口,车夫小心翼翼提醒着卧在车里熟睡的客人。
“先生,白云胡同,到了。”
云阿四被车夫叫醒,看了眼胡同,摸了张零票,递给对方后,提着自己的皮箱,下了车。
白云胡同很幽静。
胡同两侧没有墙皮,砌墙青方砖之间交错的纹路,清晰无遗的暴露着。
这会儿已经傍晚了,天淡淡的黑,胡同里有些勤快的小姐已经开始上工了。
她们穿着旗袍,戴着自己压箱底的首饰,靠在砖墙上,露着丰腴白嫩的腿,等候客人们挑货。
“四哥,回家了?”
“四哥,上我家玩一趟,家里进了台收音机,能听节目,蛮有情趣的呀。”站墙小姐吸了口女士香烟,调戏阿四。
聊天的时候,云阿四的皮箱滴着血。
他不动声色,拿出手帕,抹掉血迹后,稍稍弯着腰,扬着手,跟小姐们边打着招呼,礼貌拒绝对方的邀请,边往胡同的深处走。
白云胡同146号,
到家了。
云阿四进了屋,脱去大褂,拿毛巾洗脸,擦手擦脖子。
他的太太郑玲子,此时帮他整理着皮箱。
箱子打开,里面除了换洗的衣物,几个牛皮纸质的文件袋,从酒店顺来的未开封的香皂浴巾外,还赫然躺着一只——带血的羊。
羊不大,从头量到尾,顶多半米,肚子被剖开,内脏已被摘掉,皮肉的血迹还未干涸。
羊不算稀奇,但稀奇的是,这只羊的眼睛被一条黑布蒙着,嘴巴被密密的针脚缝了起来,
四只蹄子上,穿着婴儿穿的黑色虎头鞋。
郑玲子痴痴的望着羊流口水,但她没有去动羊。
每次出差,云阿四都会带回来一只羊,这羊的滋味也真的鲜美,可处理羊,必须得阿四亲自动手。
曾经有一次,郑玲子想自己去洗羊烹羊,才伸手,就被云阿四扇了一耳光。
所以,现在即使郑玲子再想吃羊,也只能忍着,她把带血的衣物、文件袋都清理了出来。
衣物拿水泡着,文件袋把文件掏出来,袋子丢掉。
清理期间,郑玲子终于听见洗完脸的云阿四说:“阿玲,我去做羊。”
她期盼许久了,但为了不显得自己馋嘴,刻意不动声色的说:“嗯,多放点葱。”
“好。”
云阿四抱着羊,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回过头问:“对了,玲子,和我结婚以来,你经常吃我带回来的羊,对吧?”
“嗯。”
“吃多少只啦?”
“十二只,怎么了?”
“没……没什么,蛮好,蛮好。”
云阿四终于把羊抱到了厨房,他发现家里醋用完了,便重新穿好大褂,去胡同对面的“李记杂货铺”打醋。
郑玲子则对着穿衣镜,可怜起自己的身条来。
“早知道阿四今天回来,昨天就不该约小姐妹吃红烧狮子头,腰又要粗了。”
……
云阿四打完醋,回到家开始做羊。
他先将蒙在羊眼上的黑布解开。
羊的眼睛极有特点,是横瞳,左右宽,上下扁,人与羊对视,容易产生眩晕恶心的不适感。
但此时砧板上的羊则不是。
若是郑玲子在厨房,以她肉眼就能分辨自己涨了几两肉的感知力,一定能发现,这只羊的眼睛很奇怪。
“眼睛倒是蛮好看的。”
云阿四欣赏完后,拿筷子挑了羊眼珠子,用菜刀拍扁后,扔进了锅里。
接着,他又将羊蹄上的虎头鞋脱下。
将蹄子一一斩去后,云阿四划断了缝羊嘴的线。
羊嘴是强行缝上的,内部原本就绷着劲,线一断,“噗嗤”自己就张开了。
拔掉两排牙齿后,云阿四大刀阔斧的给羊改刀。
一时间,厨房里剁得噼里啪啦响。
云阿四经常处理羊,手脚很利索,大半个钟头后,一整只羊,分成了一块块大小均匀的羊肉,整齐的码进了砂锅,开煮。
云阿四拿醋、香油、麻酱等调了个蘸汁后,便坐到沙发上看报纸。
随着羊肉的香味越发的浓烈,郑玲子垂涎欲滴,云阿四收了报纸,进了厨房,配了一碗草药汤,然后端出了砂锅。
羊肉是白水煮的,蘸点蘸汁,原汁原味。
草药汤的汤色清亮,略带橙色,像饭馆里卖的橙子汽水。
“羊经常吃,这汤,你还是第一次做。”
“喝吧,我在明江府出差的时候学的,清凉解暑。”
云阿四笑着说。
郑玲子将信将疑,先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鲜中带点甜,口感很细腻。
她便一边吃羊一边喝汤。
期间,她没劝云阿四吃羊,因为阿四不吃羊,说天生受不了羊膻味。
但她不知道,阿四很喜欢吃羊,
只是阿四不吃她吃的这种羊。
一整只羊,吃了整整一个钟,吃得郑玲子打饱嗝。
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打趣说:“阿四,怪你呀,明天上工,同事肯定嘲笑我是不是怀孕啦。”
“呵呵。”
云阿四瞧了一桌子的羊骨头和空空如也的汤碗后,饶有兴致的说:“阿玲,我在明江府出差,听说了一些趣闻,想不想听?”
“听了些什么名堂?讲讲看?”郑玲子吃饱喝足,心情也很不错。
云阿四说:“咱们世道里,有一个江湖,江湖很大,咱们平水府在江湖里,明江府也在江湖里,甚至井国的每一个州府,都在江湖里。
江湖上有很多堂口,每一个堂口里的人,都有特殊的本事。
这些人的本事,有的说自己是跟神明学的,有的说自己是跟邪鬼学的。
跟神明学了本事的人,叫神人,跟邪鬼学了本事的人,叫阴人。
我要说的趣闻,就关于一个阴人。
那个阴人所在的堂口,叫——戏子!”
郑玲子平时就爱听戏,云阿四出差的时候,她经常约小姐妹去听戏。
手头不宽裕,听的自然不是什么大戏,无非是小茶社、小剧院里的戏。
她爱听戏,听到“戏子”,便更有兴趣了,问:“这戏子,可是唱戏的戏子?”
“比一般唱戏的要高明得多。”
云阿四说道:“戏子勾魂,夺人心魄,从来不是谣言。
他们师从邪鬼道,勾魂的本领,在平水府所有堂口里,数一数二高明。
所以他们杀人,往往简单,只需通过演一折子鬼戏,便能把魂从活人的身体里勾出来,然后带到没有人的地方,用特殊的手段把魂杀掉。
人的魂死了,身体纵然完好,也不过空壳子一个,行尸走肉罢了。”
郑玲子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说:“阿四,那我经常去听戏,不会也被人把魂勾了吧?”
“你不与人结仇,又不在江湖上行走,谁会勾你?”
云阿四顿了顿,又说:“不过,对戏子来说,勾魂容易杀魂却不容易。
因为杀魂之术,容易露出马脚,一旦被懂行的高人追查到,便能顺藤摸瓜,将杀魂的戏子找出。
戏子想把杀魂做得不显山不露水,唯一的办法,就是‘养羊’。”
羊?
听到这个字眼,郑玲子身体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
她故作撒娇,说:“哎哟,阿四,你是不是看我刚刚吃羊,想吓唬我一下?”
云阿四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说:“把要杀的魂,以引魂之术的手段,引到羊的体内,再将这只羊养上七天,
这只羊的身体,和人的魂就融在了一起。”
郑玲子咂摸着阿四话中的羊,再和自己吃过的羊一对比,顿时……
“呕!”
她冲进了厕所,想要狂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云阿四像一道索命的亡魂,冰冷的声音,如刀般刺进郑玲子的耳朵。
“养好了的羊,杀掉,魂魄尚未离体!
自此,那魂便彻底死去,哪怕是道行通了天的高人,也再找不到这缕亡魂的下场。”
郑玲子明白了,原来……原来……她根本不是云阿四的太太,而是阿四杀人之后的清道夫。
“呕,呕!”
郑玲子使劲的去抠嗓子眼,她想骂想逃,但最想做的,是先把自己刚刚吃进去的羊给吐出来。
可是她的手指,根本伸不到自己的嘴里,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指,竟然变成了蹄子!
“啊?”
郑玲子连忙去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涌出了许多白毛,瞳孔也从圆形,变成了扁长,
她哭了,哭得很绝望:“云阿……咩……你个……咩……生!”
她一旦说到复杂一点的字眼,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气息到了嘴边,只顶出一声羊叫。
她在变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喝了云阿四做的那碗像橙子汽水的草药汤。
这碗汤她今天第一次喝,也是最后一次喝。
“兽医配药做的汤,效果确实好。”
云阿四抱住太太的头,轻轻吻了上去,说:“玲子,我真的舍不得你死,
但是,这次我杀的人,叫周玄,周家班的少班主!
周家有神人,我很怕他找到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好委屈你了……”
……
夜已经很深了,云阿四提着皮箱,走出了家门。
胡同里站墙的小姐,依然热情的打招呼:“阿四,又出门啊!”
“嗯,公司事情多,还要出差。”
云阿四礼貌的欠身,打完招呼后,在胡同口叫了一辆黄包车。
“去太平路。”云阿四上了车。
到了太平路后,
云阿四站在“嘉林西点铺”的门口。
西点铺装了遮雨的门棚,一旦遇到雨天,搭电车的人,都在门棚下面等车。
云阿四打开箱子,抱出一只半米的羊,等到电车离自己只有十来米的时候,将羊扔到了轨道上。
呼啸而过的电车,从羊身上重重的碾了过去,像一脚踩烂了一颗白桃,果肉糜烂,汁水喷得到处都是。
太平路的电车轨道穿过闹市区,这里电车撞死人都是常事,碾碎一只羊,又会有谁关注?
……
云阿四去了一趟旅店,出来的时候,箱子已经扔掉了,他换了崭新的长袍,崭新的帽子,以及一张——崭新的脸。
戏子不但擅长勾魂,也擅长变脸,
最擅长的,
当然还是演戏,云阿四在生活里除了是云阿四以外,他还有另外一张脸皮,另外一个身份。
“黄包车。”
“先生,去哪儿?”
“去周家班。”云阿四上了黄包车便睡,这次他真的睡得很香甜。
周玄的魂,已经处理得很干净了,甚至连吃魂的阿玲,也处理得很干净。
这桩大事,算彻底做成了,
暗地里,堂口的赏赐是不会少的,而明面上,他依然还是周家班里的师兄。
工钱够高,也受人尊重……
第2章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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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很冷……
黄泉路远,彼岸花开。
李凌明明站在烈阳下,刺骨的寒冷却毫无遮拦,直透骨髓。
他麻木走在一座奇宽无比的石桥上。
桥上的行人,密麻麻一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破旧白衣,神情麻木,行走的姿势很机械。
此时的石桥,拥挤得像只白蚁巢。
“他们都跟我一样,是已经死去的人吗?”李凌的身体不受控制,心思却清醒。
他生前是一家媒体公司的中层领导,那天,他开着车听着老评书,愉快的哼着歌,突然就被大货车给擂了。
再然后,经过一段漫长的跋涉,他的魂就来到了这里。
“我们应该都是去投胎的吧?”李凌心想。
但显然,其余人可能是去投胎的,他不是。
他已经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石桥边上。
他能瞧见一条大河横亘于桥下,时不时泛起阵阵波涛,看上去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有桥边的行人,被挤出桥,掉进河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被河水烧成一团灰烟的话,景色确实不错。
按照现在受排挤的进度,李凌用不了多久,也会和那些葬身冥河的倒霉蛋一般。
“靠,当人的时候被同事排挤,当鬼了还被鬼排挤,这什么牛马世道?”
吐槽并不能抵抗排挤,反抗才能。
但李凌的身躯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像是遵循着某种意志,只能机械麻木的往前走,每一步的步幅,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甚至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符,想骂人都张不开嘴。
因此,排挤还在继续。
他先是被人潮挤出石桥半个身位,一只脚踩空,再然后,彻底被挤出。
他的两只脚,都已经踩空,僵硬笨拙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跌向冥河,但他依然保持着机械麻木的步伐,在空中行走。
滑稽得像个穿模的NPC。
“还是结束了。”李凌望着下方湛蓝的冥河河面,很无语,也很平静。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彻底和世界告别的准备,
突然,
一只干瘪瘦削的手,抓住了李凌的手腕。
“不怕脚踩风,就怕手抓空,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孙儿?
李凌的爷爷十年前就因为喝大酒引发脑溢血,去世了。
“这十年,难道他在地府里混出了个名堂,现在来救我了?”
李凌心里生出一丝侥幸,喜出望外。
“你叫周玄,我是你爷爷。”
额……原来是认错人了。
这桥上别的不多,人多,都穿一样的白衣服,认错个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老头笑呵呵的将李凌拉到桥面上,仔细的观察了“孙儿”的脸庞几眼后,眉头紧锁。
“不会发现救错人了,想把我再扔下去吧?”
李凌好希望自己能张嘴说话,跟救起了自己的老头讲点好话——老爷子,虽然救错人了,但救都救了……
“看了这几眼啊,我就知道……”老爷子有些难过,长叹了口气,说:“……孙儿你在牧魂城受苦了!”
啥?
老爷子,你啥眼神啊,是不是亲孙子你认不出来?
还有,这里不是地府,叫牧魂城?
不过,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周玄,爷爷带你回家!”
老爷子背起了李凌,逆着魂潮的方向,往远方一条墨色的河走去。
暖!
暖和。
随着老爷子逆行得越来越远,李凌身体越来越暖和。
一种叫生命力的东西,在阔别了李凌许久后,重新出现他的身体里。
他的手指已经能够自主活动了。
他嘴里也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了。
李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老爷子把自己带到墨水河边,他就能重新变成活人。
当然,生命力的回归是有代价的。
老爷子逆行,每走出一段路,身上就会爆出一个血洞。
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唰唰的往外流淌,将身体染得通红。
李凌有些于心不忍,人家老爷子花这么大代价,不就是想捞自己亲孙子吗?
结果救了他这个假孙子!
李凌好几次都想吐露实情,想告诉老爷子“我真不是你孙子”,但他舍不得暖洋洋的感觉。
活着,真挺好。
唉,
算了,
装回孙子吧。
在活着面前,什么道德、怜悯、羞耻感,一文不值。
终于,在老爷子身上爆出八个血洞后,背着李凌的他,走到了墨水河边。
他冲一艘小船招了招手:“摆渡的,把我孙子送回井国平水府去,船钱已经付过了。”
船工将李凌接引上了船,老爷子朝李凌摆手:“孙儿,记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问你老家在哪儿,你千万要说——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交代完后,老爷子的身体爆出第九个血洞。
这次喷洒出的鲜血,像极烈的酸,把老爷子的血肉腐蚀成带血的骨架。
阴风一刮,老爷子的骨架轰然倒塌。
刚才还是一整个人,
现在是一整滩人。
李凌心灵被冲击到了,站起来,想对老爷子的骨头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被船工一桨把儿,砸晕了过去。
……
等李凌再醒来,已经躺在周家班外院的一张竹床上。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棵巨大高耸的柳树,树身用红色的颜料,画了数千双眼睛。
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被九根拇指粗的棺木钉,穿透了年迈的身体,钉在了柳树干上。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救下李凌的老爷子。
“唉,老爷子,谢谢你,一路走好。”李凌默默双手合十,喃喃感激道。
除了老爷子,还有几十个人围着柳树。
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奇怪的服饰,带着恶鬼一般的面具,绕着树转圈,跳着轻盈古怪的舞蹈,有巫的感觉。
李凌打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见过进村跳神的巫婆子,和眼前这些跳舞的人,味道一模一样。
在树下,还有个身穿黑袍,光着脚的女人,弓着身子,背着一个白色纸人,手持一道铜铃,边摇铃,边喃喃的念着:“魂何去兮,魂归来兮!”
纸人的背上,
写了一个名字——周玄。
她每喃喃的念上一次,老爷子钉在树上的血肉躯体就削瘦一分,柳树翠绿的叶片,发出淡淡的血光。
李凌依据牧魂城里的遭遇,再配合如今亲眼目睹的情况,
不难猜测,这诸多设置,应该是巫家某种神秘的招魂仪式。
柳树是这场招魂仪式的核心,老爷子是柳树的祭品,仪式的主持,就是摇铜铃的黑袍女人。
“咳咳!”李凌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不自禁的咳出了声。
跳舞的人群里,有人耳朵尖,当即便听见了响动,忙喊道:“少班主醒了,魂招回来了。”
跳舞的众人都围拢了过来,黑袍女人则不像其余人那么热情,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走到了李凌的面前。
她头侧到李凌嘴边,严肃的问:“你叫什么?”
“周玄!”李凌说。
“你老家在哪里?”
“无生地狱,方相明堂。”李凌按照老爷子临别时的嘱咐,回答道。
黑袍女人周伶衣这才高举铃铛,向众人宣告:“没错,招来的魂没错,是我弟,我弟回来了!多谢爷爷,多谢祖树。”
众人也都纳头向柳树和树上的“爷爷”拜去,带着虔诚的感谢与祝福:“多谢祖树!老班主,少班主已经回来了,你心愿已了,请安心转生!”
“听老爷子和船工间的讲话,这里好像是井国的平水府?”
李凌刚刚回魂,魂魄不稳,导致身体过于孱弱,喃喃自语后,体力不支,不禁沉沉睡去。
再活一次的感觉,很好。
美中不足的是,他往后要以“周玄”的名字和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用了很多年的名字,忽然换一个,心里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
平水府在井国众多城市里,规模一流,经济准一流,但文化流通相对闭塞。
拿电影来说,在明江府,电影早已不是新鲜事了,可在平水府,却是时髦的代名词。
富家小姐追新潮、败家公子泡歌伶,尤其喜欢将地点定在影院。
云阿四也喜欢在影院碰头,他包上周围五六排的座位,场地宽阔,又有电影原声干扰,不怕隔墙有耳。
平水大影院的中午场,靠角落的位置,云阿四身穿长衫,嘬着玻璃瓶汽水里的吸管。
“阿四,痴呆了两年多的老班主,前两天突然回光返照,拿自己那条老命当了祭品,唤醒了沉睡百年的祖树,把周玄的魂找回来了。”
一个穿西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云阿四的边上。
中年男人叫李利生,是戏子在平水府西嘉木区的分堂白纸扇。
云阿四摇摇头,说:“活过来的那个,是个假周玄,真正的周玄魂魄,已经被我做掉了。”
“堂口不关心周玄是真是假,堂口只关心他能不能早点入土为安。”
“需要时间。”云阿四说。
“什么时候再出手?”李利生催促云阿四。
“我已经出手了。”
“哦?”李利生喜出望外,问:“你又唱鬼戏了?动作这么利索?”
“鬼戏暂时不能唱了,前几天周玄被我勾魂,已经惊动了周家,现在,周家的神人出动了,在周家班盯得很紧,没机会唱的。”
“不唱鬼戏,怎么对付周玄?”
“呵呵,周玄是假货,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我已经在周家隐晦的散出了风声,祖树招魂招的不是周玄,而是招了个顶包的游魂野鬼。
周家班绝不会容忍一个外人的魂魄,寄生在周家的血脉身躯上,
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周伶衣会亲手杀了周玄。”
第3章 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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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班是个冥戏班。
中午的周家班最是安静。
没有师兄们喝酒划拳,
没有徒弟们站院子里练唱吊嗓,
临街的马路被烈阳晒得慵懒,几乎没有车流,
周玄喜欢安静,有利于专注思考。
他来周家班三天了,一直忙着参加老爷子的丧事,应付前来吊唁的宾客,身体也没完全恢复,精力极其有限。
以至于全然没有空隙,去思考关于“回魂”的细枝末节。
这会儿老爷子已经出殡发送上山了,他终于得了空,回忆起与老爷子遭遇时的种种细节。
“不对,完全不对。”
周玄开始觉得他是和原主长得像,导致老爷子认错了人,把他认成了原主。
但是,回魂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和原主虽然都很帅,但帅在两条截然相反的赛道上。
一个是阳光帅气,主打气质和煦,一个是五官精致,帅在长相俊秀。
现在一回魂,优点合二为一了,周玄都变得爱照镜子了。
除了长相差异大,在墨水河告别的时候,老爷子很郑重的讲了一番话。
“孙儿,记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问你老家在哪儿,你一定要说——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这话的味儿就不对。
如果老爷子真认为他就是原装孙子,为什么要刻意叮嘱“你叫什么”,“老家在哪儿”?
哪有亲孙子不知道自己老家、自己名字的?
所以……
周玄精神迅速剧烈震动起来,瞳孔都扩张了一大圈。
“老爷子根本就知道我不是原装孙子!”
“可他为什么拿命帮我回魂,甚至还教我话术,骗过姐姐周伶衣在招魂仪式上的审问!”
“招亲孙子的魂不好吗?为什么找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回魂?”
周玄总觉得古怪,
会不会原主和老爷子之间有仇啊?
要真是有仇,那仇也太大了,救个外人都不救亲孙子。
周玄偏偏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无法解答原主和老爷子之间结下什么大梁子。
问题陷入僵局。
沙、沙、沙!
耳边传来的一阵白噪音,打断了周玄的思绪。
噪音听起来像有人拿着纸笔在他旁边写写画画。
这几天,周玄只要过于疲倦,或者情绪波动得厉害,白噪音就会出现。
他也托周家班大师兄找人看过,无论是本地的郎中,还是洋医院的医生,都瞧不出个缘由。
最后,周玄又找了姐姐周伶衣。
周伶衣主持过招魂仪式,对魂灵之类的神秘学说很有了解。
但她也只是给了个“可能是你回魂时间太短,多养养”的理由,把周玄打发了。
好在这白噪音,音量不大,也不是全天发作,不太影响正常生活。
除去找解决白噪音的法子,这几天在葬礼上,周玄偶尔会旁敲侧击周家戏班的人,想访访原主曾经的性情事迹。
在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情况下,多询问询问原主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未来自己的新生活,总归有些帮助的。
结果,受访人要么躲周玄跟躲鬼似的,要么就是满脸嫌弃,爱搭不理。
周家戏班的人,真没有礼貌!
好在他上午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床底一块松垮的地砖下面,找到了原主留下的一把钥匙和一本日记。
钥匙已经揣到兜里了,日记,他正要翻看。
他搬了把躺椅,泡了壶茶,坐在大柳树下,把原主日记先翻到最后一篇:
“7月11日,星期四,晴
下午大师嫂趴在写字桌上睡觉,领口耷拉下来了,我低头仔细看了五分钟,被满贵叫走了。
师嫂的身子好润,要是我能睡她,这辈子死都值了。
满贵你坏我的好事,抽你仨耳光真不冤枉你。”
“我尼玛,爱嫂子?还瞎打人?”
周玄反应过来,原来不礼貌的并不是周家戏班……
他把日记再翻了一页,
“7月8日,星期一,阴
二师嫂在洗衣池里洗衣服,她撅着肥美的臀,我站在她后面看了十分钟。
肥臀,我平时就爱看点肥臀,
我有点忍不住,去摸了一把她的肥臀,师嫂叫了起来,喊来了二师兄。
二师兄当场骂了我一顿。
呵呵,我是少班主,他凭什么训我?
我打了他一拳,并且喊来了大师兄给我评理,大师兄训了二师兄一顿,我又趁机踢了二师兄一脚。
二师兄是个怂包,我瞧出来了,等我过几天把二嫂拿下,然后当着他的面睡二嫂。”
“原主这么离谱的嘛?!”
周玄只觉得原主的牲口程度,过于超标。
怪不得自己不招戏班人待见,根子出在这儿呢!
好事没轮上他,背锅侠倒是当上了,气得周玄给了身边柳树一巴掌。
柳树皮糙肉厚,挨个巴掌不叫事,但有人不乐意了。
一阵银铃般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周师弟,祖树是不能乱碰的,触了它的霉头,小心走背运。”
周玄循声望去,只见一穿着旗袍的女人,摇晃着丰满的臀,急匆匆的小跑过来。
这女人正是二师嫂宋洁。
原主是个纯牲口没毛病,但有句话说得很对——肥臀,我平时就爱看点肥臀。
……
宋洁身条丰腴,臀桃饱满,脸蛋也标致,平日里出门的时间多,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像从咸湿杂志里走出的封面女郎。
很美、很性感,荷尔蒙爆棚,
爆到周玄恨不得伸手,在她的臀桃上,恶狠狠的捏一把!
但周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想捏,前世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穿制服的、穿嘿丝的、一边打电话一边说自己在跑步的……
她们都在周玄的硬盘里摇曳生姿,硬生生给他练出了一身极佳的定力。
所以,今天怎会如此轻松的破功?
周玄梳理着思绪,猛的,他又听见了白噪音,沙沙沙。
细微的声音,好似一个开关,只用了极轻微的力量,便将他所有的欲望点燃。
都是噪音捣的鬼。
“这该死的白噪音!”
此时的宋洁,正耐心给周玄介绍祖树的特点。
“周师弟,祖树身上这几千双眼睛,都是拿牛血、狗血、蛇血、狐血画上去的,
用血做的颜料,本就容易被祖树吸收,褪色很快,你再磕碰一下,多少要把几双眼睛蹭掉,祖树会怪……”
宋洁没有讲完,她注意到周玄通红充满兽性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慌忙摆手,找了个借口,遁掉了。
“先不说了,周师弟,我还着急出门订纸人纸马,回头聊。”
宋洁说完,摇晃着肥臀朝着院门小跑而去。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瞄,生怕周玄跟踪她,防贼似的。
等跑上了街,宋洁拦了一辆黄包车,上车后,她惊魂未定,想起了这几天戏班里的风言风语。
戏班里的人讲,祖树招魂仪式出了差池,招来的魂,不是少班主本人,而是一个道行很深的邪鬼,人面兽心那种。
这事要是真的,比以前那个色鬼少班主,更变态更恐怖。
瞧刚才周玄瞧自己的凶狠眼神,多野兽多吓人,没准这传言是真的。
“班主怎么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呢,周玄是人是鬼,她得给个说法啊。”
抱怨归抱怨,真让宋洁当面质问周伶衣,她是真不敢,借她仨胆子都不敢。
在戏班待得年份长的老人,都知道周伶衣的狠辣手段。
……
宋洁离开后,周玄的情绪,迅速回落,白噪音也随着逐渐平稳的情绪,渐渐消失。
周玄一番折腾下来,心力交瘁,想坐躺椅上休息休息,屁股还没坐热,大师嫂徐骊来了。
“玄子,我隔远了看你,你好像在写日记呀。”
徐骊是五位师嫂里,唯一对周玄热情的。
她是个宽和性子,又自持大师嫂身份,秉承长嫂如母的心思,对原主比较包容。
但宽和的人吧,又往往缺乏边界感。
徐骊一伸手,竟想拿日记本看看。
好在周玄眼疾手快,把日记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本日记属于社死加速器,给大师嫂看一眼,周玄得连夜提桶跑路。
“写了点啥,还不能给你大嫂子看看?”
“关于对爱情的憧憬,对人性的反思和挣脱,很意识流。”
周玄胡诌了个主题,凸显一个高大上。
徐骊信以为真,眼里杂着崇拜,说:“写得真深奥。”
她没读过太多书,认字认得一点,但写字写得全不像样子。
她打小就崇拜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徐骊夸完,说明了来意:“你大师兄出门见牙人去了,家里刚来一单生意,少不了写写文书、单据,大嫂写字……呵……所以……”
“所以让我去帮着敲敲边鼓?”周玄问。
“对对,就是这意思,你这些年洋学堂没白上,说话真好听,嫂子要有你这一肚子墨水,每月生意至少多做十几单!”
徐骊找到了帮手,心里石头落了地,奉承的话语像翻跟头似的,打着圈的往外掏。
周玄挺喜欢这位性格宽和的大师嫂,对方开口求帮忙,自然就答应了。
他收了躺椅茶壶,跟着徐骊去了落英厅。
落英厅建在外院的东南角,专门用来会客的。
在平水府,拥有会客厅的冥戏班,也就周家班了。
周家班名声响,产业大,分工细。
班子里,总共有三类人。
第一类是徒弟,说白了就是学徒,每天由三师兄带着练功,不领工钱,管吃管住。
要是遇上生意忙的时候,也去帮着出膀子力气,干些杂活,能挣点零钱。
第二类是班子师傅,戏班的演员、管水锅、箱倌、弹响器的,都是师傅。
他们基本都是从徒弟里提上来的,偶尔有个把两个缺门师傅,从徒弟里实在挑不出能人,周家班才会去外头请。
第三类是师兄。
周家班的师兄,一共有五个,各个都撑着戏班的一方柱梁子。
比如大师兄余正渊是戏班的经理,约平水府的大牙人见面,出门谈商单,都是他在负责。
二师兄管着戏班的道具采购,整个院子里上百口人的吃喝也由他伺候,妥妥的后勤部长。
师兄们和周家人,虽然不同姓,但因为打小就在周家班学艺,多少年才沉淀下来的感情,和家人也没差了。
师兄、班子师傅、徒弟,三类人维持着戏班的运转和血液更新,也成就了戏班浩荡的名声。
周玄和徐骊快进落英厅的时候,迎头撞见了打着遮阳伞进院子的周伶衣。
“班主。”徐骊站定原地,给周伶衣鞠躬,神色有些躲闪。
“姐姐。”周玄打了个招呼。
周伶衣先冲徐骊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再目光冷淡的看向周玄,问:“你耳边的呢喃噪音,这两天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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