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镇世地仙

蜀山镇世地仙

东海镇守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836148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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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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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寰宇世界灵山无数,海晏河清,常有仙迹显圣,求仙问道之风盛行。

    其中又以巴蜀、豫章两地最为形胜。

    豫章地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光是名传海外的仙山便有剑宗的庐山、明月山,禅宗的大觉山、真如山。至于道门名山,更是享誉天下,既有大派祖庭矗立,又有符箓宝山遗世。

    是故,豫章又称天下道都。

    豫章执东方道门牛耳,这其中又以龙虎山、三清山为尊。

    龙虎山汉时开山,为天师道祖庭,立世近八千年,为当代之最,提挈天下丹道,总摄五雷。不过龙虎山收徒最严,门人稀少尊贵,天师府生人勿近。

    而三清山东晋时开山,为万法派祖庭,立世六千余年,兼修内丹,外丹,剑术,符篆,阵图,星象,雷法,炼形,岐黄,起尸等等法门,广收门徒。尤其还专设一山一观作为入世门户,大开山门,香客不绝。

    这入世门户是为毓秀山,南北走向,东、西、北坡皆极陡为悬崖峭壁,唯有南坡缓而秀丽,凿有山道。

    山道脚下有一大块平整地,还有一条金沙溪自东往西流过。溪水南边十来里地有个小镇,唤作樟香镇,镇子三面环山,开口那边便正对着毓秀山。镇子后山皆生红樟树,树心有异香。镇子附近七八个村落的村民都是靠伐树为生,采取树心后卖到镇上来,镇子里的人再用樟树心制香卖与香客。

    樟香之烟清香,烟气袅袅无黑灰,提神又可驱虫,来毓秀山上拜三清的香客总是会来镇上请上一些。还有些外地人,来一次要请好多,带回家去用,放在家庙或家祠中。

    除了制香,镇上的民居也时常会租给来毓秀山游玩的访客,因此镇上人其实颇为富裕,道上铺着青石,家家都是砖房。

    这日夜深时分,一盘明月跃出镇子后山,清光四射,落在镇子中,鉴人眉发。

    镇中有一小巷,巷子两边一色的青瓦小院。巷头这边的院中有个少年,长相清秀,身段颀长,正在借着月光雕刻。

    少年刻的正是红樟树心,旁边已经摞起了十来个成品,是一个个方牌。

    方牌雕琢精美,少年手巧,雕出的纹饰没有一个重复的,如意纹、蝠寿纹、喜蛛纹、金鱼纹、狮子纹、牡丹纹,个个都夺人眼球。牌上刻的字也很漂亮,都是些出入平安、福禄双全,德门积庆、升祺骈福之类的吉祥话。

    这些木牌少年刻了很久,从正月算起快四个月了,如今已经完成了十六个,还差最后一个,紧赶慢赶,今天能刻完最后一个。

    月挂中天时,少年完成了最后一个,刻的是“百福具臻,瑞启德门”八个字。

    他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屋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黄穗和行李。他把行李背上,又把黄穗一一穿到木牌上去,如此,一十七个平安门牌便做好了。

    少年扫干净庭院便出了门,自家门檐外边也挂着门牌,刻的是“云程发轫,喜庆福来”八个字,是其父手作,自打少年十岁那年挂上去就没再换过了。

    少年一一把木牌挂在巷子里另外十七户人家门口,作为自己的临别礼物。

    今夜,他便要离开镇子,三年五载内,怕是都回不来了。

    少年在自家屋子里留了一封信,是给这些街坊邻居的,信里说的清楚,要是自己拜入了仙山,那必然要等学有所成才能下山探亲,要是入不了仙山,便出去游学,读了万卷书,自然是要去行万里路。

    少年踏着光溜的石板街道逐渐远离青瓦巷,逐渐远离樟香镇,心里亦有不舍。

    他在樟香镇中长大,却不是当地人所生。他本是弃婴,在他半岁时,被一个垫着老棉布的农家竹篮装着,送到了樟香镇青瓦巷的第一户人家,程廷贤先生的宅子。

    程廷贤是樟香镇上的教书先生,外地来客,也曾当过一地的父母官。先生明经好道,辞官后便带着夫人来到三清山脚下定居。伉俪情深,虽无子,程先生也从未纳妾,夫妇二人性格洒脱,非同凡人,年到花甲膝下空空也不曾收养过子女。

    直到十五年前,夫妻两定居樟香镇,闲来无事便为镇子上的孩子启蒙,附近村民把孩子送来也是来者不拒,先生学究天人,学识是当地老夫子远不能及的,于是名声渐盛。

    如此两年后的一天,门前忽然多了一个孩子,夫妻两认为或是天意,便收留了下来。

    先生好道,为其取名云气,取自南方武夷山内丹道上仙白玉蟾的诗句:

    “飘然乘云气,俯首视世寰。”

    程云气十一岁那年,老夫人因先天体虚、脏腑衰竭而辞世,老夫人能年过古稀,实在是因为程先生精心照顾的缘故。

    老夫人辞世一个月后,程先生因思念成疾紧随着去了,只给程云气留下了一座宅子,以及满镇的人情。

    而云气之所以选择今晚离去,起因是毓秀山正月里传出消息,说三清仙山里有位仙长准备收徒,只有一个名额,要在谷雨这天考试。

    三清仙山收徒方式奇特,不像剑宗那般师傅满天下寻徒儿,又要问剑又要问心的,也不像龙虎山那般几百年开一次山门,立下百十道关卡的。

    三清仙山通过毓秀山向香客们提供一种导引养生术,叫通脉伸经功,不要钱,寻常人拿到若日日按图锻炼不辍,便有调养气血、补益脏腑、通经活络之效。若是有天赋异禀之人,还能在身子里养出一股清气来,有辟毒祛病的妙效。

    仙山收徒的首要条件便是具备这股清气,其次年纪还不得超过十六周岁,都满足的才可以去仙山里考试。

    而仙山里的考试又从来是无规律的,运气好,一年里能碰上三五次,运气不好,两百年也不曾有过。

    三清山上一次对外公开招徒,是二十八年前。

    程云气的天资和运气都是极好的,少年在父亲的教导下每日都要操练这导引术,只不过父亲练了一辈子,身体虽十分康健,但始终不见清气,而程云气两岁开始练习,五岁便练出了清气,今年十五岁,刚巧遇上了,若是过了明年便再也不可能了。

    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在父亲影响下自幼向道的程云气自然要去试试。

    明天就是谷雨了,云气又担心大家相送时愁绪太浓,到时难以自抑,便要连夜离开。

    谷雨时节,夜间慢慢飘起雨雾,程云气从青石板路走到碎石子路,再走到乡间泥土路,最后在一处青丘前停下脚步。

    青丘周围有卵石砌起的护坡,前面左右有一株松一株柏,松柏之间立有碑,碑文在月下看的分明:“显考程氏廷贤显妣朱氏明珺之合墓”。

    云气在碑前跪下,深深叩首,旷野里响起抽泣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低语。

    明月又朝西偏移了几分,少年起身,用袖子仔细擦了一遍碑,又环绕一圈检查了护坡,这才循着小路离去,朝着毓秀山的方向。

    ——————

    第二日,雨还是淅淅下着,天象有些奇特,头顶是阴沉沉的,但四方却是透亮。程云气走在南坡山路上,人却越来越多,待走到山顶雨泽沛霖观前,已经是摩肩擦踵。

    雨泽沛霖观,简称雨霖观,又作玉灵观,乃是三清山专门为红尘俗世设立的道观。平日里为香客或祈福解梦,或制符看诊,或超度抚魂,香火极为鼎盛。

    观中平日香客信徒便多,今日更是难得一见的盛况。程云气不曾撑伞,但行走在他人雨伞之下,身上都少见雨渍。

    道观前有个巨大的青石广场,广场中间摆着一座巨大的赤铜香炉,泛着淡淡的辉光。此时整个广场上挤满了人,雨伞汇成了五彩的云霞。

    观门大开,平日里并不多见的观主真微老道长在门口站定,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广场众人自然也是候着,待到了说定的辰正之时,一个极为年轻的道人从观内走到了真微道长身边,看着也就二十岁的样子,气宇轩昂,但模样面生,之前从未在雨霖观出现过,道人身上的深蓝色羽衣制式也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羽衣道士作揖,开口道:

    “实在是对不住众位前来敬香的居士,今日乃是山中师长收徒的日子,人着实多了些,请各位居士稍待,待送走了有缘人,再进观敬香不迟。”

    人群里顿时嘈杂,回曰:“不敢不敢”。

    “请身具清灵气、年不满十六周岁的小居士随我入观。”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一些少男少女从人群中走出,约莫百十人的样子。

    云气没有带伞,也从人群中走出,幸好雨不大。

    百十人分做几列,并肩站定,成队之后大多数人都回头望向人群,想必那里有他们最亲近的人。

    云气没有回头。

    “云气!”

    “小夫子!”

    “程家娃子!”

    忽有熟悉的喊叫从后方传来,云气扭头一看,樟香镇的熟人竟都来了!

    张家婶子,李家的叔伯,王太奶奶一把年纪怎么也来了,云气高举起手,用力地挥摆。

    这时,队伍也动了,众人便有万般不舍此刻也不敢稍有停留。云气连连摆手让他们回去,眼角有泪也没顾上擦,又急忙随着刚才出声的道人进入了道观。

    道观南北走向,观门在南,过了观门往里走,便是王灵官殿,往后是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四神殿分立两旁,路过钟楼鼓楼,便是玄都大法师殿,广成道君殿与斗姆元君殿分立左右,道观最后,理所当然是三清殿。

    而在三清殿西面,还有一殿,名曰:葛仙殿。

    众人进了殿,殿内供奉一座石像,是个老者形象,老者抱手而立,身穿青色道袍,天庭饱满,面相慈和。

    无需领路道人介绍,众人均知晓,这位便是三清山的开山祖师,葛洪上仙,道号抱朴子。

    领路道士引导少男少女绕过祖师像,在大殿后墙前站定。

    众人不明所以之际,那领路道人捏了个手印,口中念一段咒语。忽然,白墙如湖面一般泛起波纹,波光闪烁中,墙面竟然消失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汪翻涌着的、无边无涯的乳白色云海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二章 詹碧云藏竹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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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茫茫,不分上下四方。

    “咳咳。”

    领路道士干咳两声,将震惊中的众人唤醒,随即又呵呵一笑,“诸位小居士,且随我上前,不必害怕。”

    道士把腰间的葫芦嘴拨开,从中流出一道青云,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往前迈出一步,稳稳踩到青云上。

    道士驾云站在悬崖一丈之外,回头望来,“诸位小居士请上前,脚下云气自生。”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听得山风呜咽,又有细雨卷入殿内拂在众人脸上,只觉面凉心寒,无人敢动。

    而程云气犹沉浸在白色云雾世界中,心神摇曳,被道士这么一喊,却听成了自己名字,不及多想,本能的往前迈了几步,突然一个踏空,陡然袭来的坠落感让程云气彻底清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刚要失声,但脚底及时传来的触感让他又松了一口气,提起的心又落到了肚子里。

    低头一看,脚下是一朵青云。

    或许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云气脸色还未跟得上心中之瞬息变化,还是那副沉浸在仙景中的痴痴模样,但这副神色落在他人眼中,却有了些淡然镇定的味道。

    道士抚须一笑,“诸位,既已有人先行,还不速来?”

    道人说罢,竟不再多言,转身面向仙山,脚下云朵托着道人似缓实疾地往远方飘去,而程云气脚下的云朵似是受到牵引一样,也跟着道士走了。

    这下葛仙殿中的便心急了,好些人纷纷往前,闭着眼便踏出了那一步,顿时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但很快,随着一朵朵青云在崖边凝聚,惊叫声又变成了欢呼声,有几个年纪小些的,还呼喊道:

    “我会飞啦!”

    “爹!娘!我成仙啦!”

    道士的声音在前方飘来:“可以交谈,但不可高声呼喝。”

    闻言,众人又纷纷噤声,连交谈也不敢了。

    百十点云朵连成一线,很快将葛仙殿以及少数不敢迈出那一步的人远远甩在身后,冲入茫茫云海中。

    云气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引路的道人在这个境界能分化出如此多的云驾,还能载着如此多的凡人在云海中畅行,是多么了不起。

    程云气此刻离道士最近,便听得道士询问:“小居士今年几岁了?又是何时食的清灵气?”

    云气先是行了揖礼,才道:“回仙长,九月满十五周岁,若无记错,应是五岁那年忽觉体轻如燕,此后长年单衫,不畏寒暑。”

    道士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又问:“小居士作何姓名?家住何方?现在双亲是否康健?”

    “晚生姓程,伯符之程,名云气,脚下云气之云气,家住金沙溪之南,唤作樟香镇,双亲年迈,无疾而终。”

    “小居士气宇不凡,遇事不惊,谦逊有礼,依我看,非是脚下之云气,可为飘然视世之云气。”

    少年应道:“仙长谬赞,然姓名父母所赐,但求此生能不负父母所寄。”

    道士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程云气也将上下四方望遍,可目力尽处,只有白云,再无其他,不知天高,不知云厚,不知方位,不知边界。

    一行人在云中足足穿行了有半个时辰,眼前才豁然开朗。

    青绿满盈。

    像是突然从茫茫的冬日雪原一步来到了葱葱夏境。

    入眼层峦叠嶂,千山耸立,万壑延绵,青松为山衣,薄雾做纱巾。青松间彩鹿漫步,白狐腾跃,薄雾中黄鹤起舞,金蝶展翅。

    瑰丽的岩峰地貌在雨雾宛如一幅浩瀚丹青。

    而在摩天高峰上,更有宫观镶嵌其中。还有高修道长乘云驾鹤飞行,在群山之巅呼朋唤友。

    尽显仙家气象,一派神仙府邸。

    原来隔着茫茫云海,三清仙山就雨霖观殿墙之后。可惜古往今来多少痴人访客游遍毓秀山也未寻得三清山仙踪。

    众位少男少女,无一不被仙家胜境所摄。

    因为方才走神险些出丑,所以这次云气清醒的极快,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刚才在云中穿行,只觉得那云层也不知多厚,遮蔽青天,不见大地,可此时回头望,好像也只是普通云层而已。

    再往前看,众仙山上还有一层云,与身后的云形成明显的阶差,真是怪异。

    道士是心善之人,飞驰在水墨丹青中,望着看多少遍也不会腻的景色,便主动为少男少女们讲解起来,

    “众位,我三清山兼具泰山之雄伟、黄山之奇秀、华山之险峻、衡山之烟云、青城之清幽,为当世仙山顶峰。

    “众位小居士,且看,迎面这座唤作钟灵山,与毓秀山同根,是我三清山山门所在。左边这片群山称作万笏朝天峰,也可称作小万山,是山中记名弟子的居所,尔等今日若能通过素空羽师的考校,便是在此处寻一洞府修行。”

    正说着,一行人又穿过一片白茫茫云雾,再出来时,程云气猛然一惊,前方竟有个昂首挺立的巨蟒,大如山岳,一行人在他身边飞过如同蝼蚁,不知是个什么骇人精怪。

    后面人接连看到了,顿时惊呼出声,有些人更是差点从云驾上跌落。

    道士看着便连说:“大家不必惊慌,夔山君已入定了半个甲子,不曾动弹过,我等绕开便是。”

    于是,一行人在巨蟒东边绕行而过,程云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唤作夔山君的,一动不动,身上已经积了好些尘土,甚至有草木生发,藤蔓垂落,还有往来的飞鸟停留。但有些地方不曾被遮住,便能看到暗紫色的鳞片,随便一片都比成人要大。

    “前边有一处奇景,唤作三龙出海,待到日出云海翻腾之时,此处便宛如海上,山石如龙,争夺丹珠。”

    “济虎道兄,是有新弟子入山么?”

    众人沉浸在美景中,不时还有架云御剑的道士掠过,与领路的道人打招呼。

    被唤作济虎的道士一一回应,“刚从山外接回的小居士,正要送往明治山。”

    “噢,是明治山!”

    有人讶异出声。

    飞了又有半刻钟功夫,便见山头渐密起来,众人眼中出现一道特别的长岭。长岭由东南往西北方向延伸,少有落差起伏,宛如一道无边无垠的巨石屏风。长岭两边点缀青松红杉,像是红翡绿翠雕成。

    但这长岭实在是太高了,比云还要高,以至于济虎道人不得驾驭青云再往高了飞才能越过去。

    众人再次破开云霄,只见此方白云上,竟有虹桥无数,霓光闪烁不歇。

    等云气细看,又哪里是什么虹桥霓光,竟是数不清的剑仙在纵剑飞驰,带起流光溢彩无数!

    济虎道人道:“山门有禁令,云层之下,飞速有限,但有御术、遁术、练法,均在云上修行,你们在云上莫动,不会有危险的。”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恨不得缩成一团,千万莫蹭到了剑光。

    长岭顶上是裸露的黄石岩体,一条黄石大道在云海之上,不知尽头。

    众人此时顺着黄石大道的方向飞行,速度也比之前快了很多,低头可见各色衣袍的道士在大道上行走,大道两边有宫观矗立,宛如天上街市。

    “此山唤作东屏山,此道唤作东天道,与之类似的,宗内还有西屏山西天道。东天道观日出云海,西天道赏落日晚霞,这两条山道位于云海之上,是宗内门人吞吐精气、练法行功的好去处。”

    济虎道人解释说。

    沿着东天道飞了也有一刻钟的功夫,云架速度才慢下来,云驾高度降低,又是穿云而过,但这次下沉,在云中穿行的时间要比刚才上升的时间长的多。

    “咦?”

    云气感觉脚下有股力袭来,往脚下一看,竟然落地了。

    但人尚在云中。

    “众位小居士随我来,莫要走失了。”

    于是众人在云中前行。

    约莫百十步,白云散去。

    程云气张望四周,发现此刻自己身处一道深山小径上,小径两侧青竹,山风穿过,竹海翻腾,沙沙作响。

    “且随我来。”

    众人跟着济虎道士在竹海中穿行,石子小路两边春笋随处可见,青竹沾染谷雨甘霖,愈发翠绿,映得人眼皆是碧色,山风拂面,只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

    走了有一刻钟,眼前开朗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长条形的竖碑,上书七个大字:

    “詹碧云藏竹之所。”

    众人在碑下站定,石碑后面是一座竹亭,竹亭四面垂挂卷帘竹席,亭中有一个蝠纹紫衣女冠盘坐,容貌娇美,但神情颇为严肃,看年纪说二十多也可,说三十多也可。

    女冠臂弯里搭着一条赤黄琉璃如意,如意上的光华似水流淌,宛如活物。

    济虎道人上前一步,道:“羽师,山外之人已接来。”

    女冠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济虎道人,点头道:“有劳,你先去山外等候,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此处。”

    济虎道人立即作揖告退。

    待女冠目光扫来,众人都有些慌张,又强自镇定。

    “诸位居士,贫道要办一场法试,通过者即可记名在我门下,尔等应当都知晓。”

    众人点点头,谁也不敢张嘴说话。

    “贫道会摄出诸位的爽灵,嗯,也既是尘世常说的三魂七魄中的地魂,但不会损害到诸位居士的身体。”

    看着颇为宁静的女冠,张口便是骇人听闻之词。

    “贫道欲将诸位地魂散放在四周,凭着与人魂的联系,诸位自然能找回这里,贫道的记名弟子便在这些回魂之人中挑选。

    但诸位切记,尔等肉体凡胎,地魂离体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否则便是魂飞魄散。地魂在外时,五识灵敏,可上天入地,可见百般奇景,万不可留恋。”

    闻言,诸位少男少女脸都白了几分。

    “若有不愿法试的,说出来也无妨,可来贫道这领一颗草参丹,送还尘世。”

    素空这话明显有考校的味道,程云气不为所动,一些年纪稍大些的,也都没什么动作,但有几个七八岁的娃娃,脸色顿时犹豫起来。

    原来光是修道入门的考试便这么骇人么?

    不过这些娃娃心生胆怯,但见没人向前,遂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脚步踌躇,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女冠见状,换了一种问法,她拿手一指,身侧的香炉便飘起烟来。

    “现在开始计时,香尽便是一个时辰,若是香尽前地魂不能归身,神仙难救。愿意试的,可上前来,在席上盘膝坐下便是。”

    话音刚落,程云气第一个上前,来到竹亭前的一块青白色大竹席上坐下。

    素空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行事毫不拖泥带水,拿着如意便朝程云气一点,后者当即垂下头来,幅度大的吓人,跟气绝了一样。

    众人被唬了一跳,原本准备上前的人都被吓住了,顿时不敢动弹。


第三章 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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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云气此刻感觉非常神异,他感觉自己飘在空中,仿佛真成了一团云气,另一个“自己”就在脚下坐着。

    他去听,风声很响,竹叶的沙沙声如同打雷一般;他去看,好像一切都没了距离,地上的蚂蚁在搬运虫尸都看的清楚;他去闻,雨雾的甘甜,春笋的草木清香,泥土的微腥味,一一能分辨出来。

    他还要在细细感觉,却瞥见素空道长朝自己挥了一袖,顿感一阵天昏地转。再回过神来,已经在竹深不知处了。

    环顾四周,绿意如海将人包围,山风穿林而过,云气感觉自己也要被山风带走了。

    云气收束心神,仔细感受着素空道长口中的与人魂的感应。

    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现在自己是无根之萍,要随风远去,可融于天,可渗入地,只有西北方向,有一种吸引,自己去到那里,才能扎下根来。

    明确了方向,云气便生出念头,要往那边去,念头一起,他便感觉自己在往那个方向飘过去,念头越强烈,魂儿飘得也更快。

    刚过去不到半里路,地下泥土里便传来一阵芬芳香气,他一个恍惚,魂儿便不由自主的降下去。他看到一株绿叶紫藤趴伏在地上,叶子长心形,白色叶脉,藤蔓深紫色,看着像是何首乌,但散发着奇香,光是飘在旁边闻着,都感觉魂儿更凝实了些。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云气却不知感觉过了多久,恍然间沉迷,又突然惊醒,要是此刻肉身还在,必然是一身冷汗了。

    强忍着诱惑,排除杂念,云气又开始往西北方向飘过去。

    一路上不时有金蝶、白猫、青蛇、猕猴、黑麂、雉鸡等等灵种发现了云气的游魂,这些灵种尚未开窍,不知游魂为何物,时常扑飞来玩耍嬉闹,云气勉力躲避,苦不堪言。

    而更让云气难以忍受的,是一路上各类奇花异草的吸引,仿佛那阵阵的无形香气是一张张网,要将他的魂灵网罗过去。

    好在云气念头坚韧,对于种种诱惑只是视而不见,一心要回到肉身。

    不过地魂在外,五感灵敏,却对时间流逝极为迟钝,云气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只是奋力赶路,不敢再稍有耽搁。

    飘着飘着,一股虚弱脱力之感袭来,云气暗道不妙,难不成是时间已到,地魂已经要维持不住了?

    惶恐之心随即升起,云气却无可奈何,他从未发觉生命流逝之感是如此的清晰。

    “呜——”

    也在这时,程云气敏锐的察觉到了从未停息的山风此时变成了西北向,他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他仔细感受着,琢磨着,尝试着,把魂灵融进风里,乘风而行。

    魂灵介于虚实之间,此前在受香气侵袭时、在被各类灵种扑抓时,他都将自己想象成虚体,弱化自己的观感、收拢自己的魂灵。但此刻要借助风的力量,他又把自己想象成实体,想象自己伸展四肢,鼓成一面大旗。

    这些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的,但事实却是很有用,魂灵凭虚御风,瞬息远去。

    当风渐渐慢下来时,云气也快到了,远远的已经望到了那座詹碧云藏竹之所碑。

    他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朝石碑方向飘过去,很快又见到了一座竹亭,可等到他再细看,一股心悸瞬间涌上来。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石碑在,竹亭在,竹席也在,可素空道长呢?与自己同行的少男少女呢?更重要的,自己的肉身又在哪里?

    云气连忙在四周寻找起来,可不知饶了多少圈,却什么也发现不了,他想呼喊,但魂灵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股虚脱无力感愈重,云气心急如焚,这时他灵光一现,飞进那座竹亭,里面的情况却让他不知所措。

    亭中分明摆着:

    一个英俊的白衣少年,体型消瘦,脸色苍白,眉头紧闭,盘膝而坐,生死不知,但看情形,和自己地魂出窍的肉身并无二样;

    一个体魄精装的魁梧汉子,看年岁是三四十的样子,但却坏了一只右眼,看着模样颇为狰狞,同样是失魂之态;

    一个邋遢秃头的老道士,浑身污垢,恶臭难闻,但这道士身上的衣袍与碧空道姑身上的竟是一个制式,亦是失魂之态;

    一个看着有些瘆人的纸人,纸人身上披着正常人的衣服,带着帽子,鞋袜俱全;

    一个根粗叶少的植株,根块乌黑色,已然具备人形,四肢形象,五官分明,活脱脱像个娃娃,娃娃头顶的叶子缠绕,如同一个草冠;

    最后一个更奇特,是一个竹杖,长七尺七节,上下笔直,竹杖碧玉色,微微透明,能看到首尾顶端两节中空,而中间五节有五彩华光。竹杖第二节长出两根竹枝,最后一节底端也长出两根竹枝,每个枝梢生五片叶子,看着竟有几分四肢的韵味。

    云气一时没了想法,但直觉却告诉他,这几个人或物,都可让地魂栖身,现在只是选择的问题。

    云气又看向香炉,那根香已经到了末端,眼看便要燃尽了。

    难道按时飞回来不是考验,最后的选择才是真正的考验?

    人?

    是英俊但体虚的少年?还是精壮但残缺的中年?亦或是身份高贵但邋遢不堪的老年?

    拟人?

    是诡异到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纸人和竹人,还是已具备人形、散发着奇香的何首乌?

    云气现在一团浆糊,意念在三人三物上来回跳动。

    没有过太久,云气率先放弃了三个人身,若真要重新活过,他不愿意披着别人的皮囊,而且转念想想,这三个人的肉身是否也在等着他们自己的地魂归来呢?

    既然这世间当真有仙,投身在物件上又有何不可?

    随后,云气又马上放弃了纸人,只是因为何首乌与竹杖起码看着生机勃勃,而纸人给人感觉实在死气沉沉。

    意念在何首乌与竹杖上来回探视,却就是不知该如何抉择,眼看最后一点香灰便要落下,云气便准备往更具备人形的何首乌身上附去。

    可当魂灵刚要接触何首乌躯体时,他猛然发现,何首乌上竟然有微弱的意念,这道微弱的意念正在向云气的地魂表达恐惧与乞求。

    原来这株何首乌已然成了精,诞生了灵智。

    云气却大松了一口气,不用再做抉择,他马上投入了一边的竹杖中。

    刚刚好,炉中最后一点香灰飘落。

    ————

    程云气倏忽睁眼。

    引入眼帘的,还是那块詹碧云藏竹之所碑,环顾左右,素空道长安然坐在竹亭之中,自己身侧围着一圈圈盘坐到垂头失魂之人,而在石碑下面,大约还有二三十个少男少女站在原地,仍不敢上前。

    他摸了摸脸颊,摸摸前胸后背,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肉身,刚才看见的那几个少年、中年、老年以及纸人、何首乌、竹杖通通消失不见了。

    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你,站我身后。”

    云气抬头望向素空道长,发现她就是在看着自己。

    云气不敢怠慢,起身迈步,来到女冠身后站定。

    此时他看见炉中的线香,分明还有一大半。

    “当真神仙手段,自己这是通过了?”

    云气心里暗自想着,随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立桩不动。

    眼睁睁看着线香燃尽,再没有一个人醒来。

    竹席上的垂头失魂之人没有任何反应。

    望着这一幕,石碑下那几十个未敢参加法试的少男少女神色可谓精彩,或为震撼,或为惊悚,或为惋惜,但这些神情无一例外,都伴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线香燃尽后,素空面无表情,从袖中取出一面白色小幡,她轻轻摇动白幡,云气听她口中轻语: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千里魂灵在,急急入窍来!”

    忽的一阵风起,云气只感觉到一股凉意拂面,紧接着,竹席上失魂之人都猛地抬起头来,仿佛从什么噩梦中惊醒。

    这些人环顾四周,逐渐回过神来,当看到素空身后的云气以及香炉中没了火光,脸上逐渐浮现出懊恼与不甘之色。

    不过见到这些失魂之人醒来,石碑下的那些人脸色又变了,变得比竹席上坐着的那些人还要难看。要是早知道这位女道长能招回游魂,他们又怎么会不敢参加法试?

    就在竹席上的人都清醒过来后,济虎道人也如约而至。

    素空指着云气遂道:

    “劳烦济虎,先将众位小居士送还山外,待你回来时,再送他去万笏峰。”

    “是,师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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