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

殿前欢

阿折 著

类别:女生频道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208352

惊鸿一瞥,她便从他眼中,瞧出了情深意笃。稀里糊涂被他牵住不放,稀里糊涂被他金屋藏娇,戚窈窈心想,裴郎裴司空,人前遥不可攀的冷厉权臣,背地里,不过是个假正经的浪荡子! 裴司空早年花花轶闻:不曾娶妻,却和昙璿王妃有一腿,无耻之至,勾结的场地包括但不限于城楼,温泉,草甸,野山坡。 热心内侍甲:“昙璿王妃,平城第一妖孽!假意接近裴司空,耍尽柔情蜜意,实则蓄谋害他,仅为扫清障碍、造反弑帝!她最后死于哗变,也算罪有应得。”吃瓜兵士乙:“那天暴雨,裴司空跪在泥地里,放低了姿态,只求那妖妃莫将他抛弃,却还是被那没心肝的女人一脚踹了开。”跟风群众丙:“说白了,还是裴司空风流,定力不佳。怎能背德,跟有夫之妇私相授受?”以上传闻,使得窈窈对裴郎的印象差极,也对那 “狠心抛夫”的妖妃好奇不已。直到有一天,她捡拾起了丢失的旧忆——什么! 原来那个,拽裴郎下神坛的祸水·没心肝的负心女·平城第一妖孽·昙璿王妃——竟是我自己? 人前凛若冰霜的男人,遇见她,倒成了摇头晃尾的小狗?!少年人的爱意,总是如火焰般,赤诚而热烈的。 小狗委屈:“你还会再丢下我一次吗?”她一把将人推倒,欺身上去:“裴郎炽盛,忍把他轻弃?”【人设】冷隽纯情的犬系郎将×潇洒隐忍的美艳妖姬【食用指南】1v1,HE,男洁,久别重逢,相爱相杀,高岭之花下神坛。 文案无厘头、主线正剧向,糖甜冒泡,虐在回忆,基调主悲,反转、伏笔多,结局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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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除了你,谁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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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摧遍。

    郎妾重相见。

    犹记少年彼此,风情匪浅。

    倾城花颜,眸暸缱绻。

    盼只盼,同心绾。

    携手遍。

    ……

    平城的深秋,仿佛总笼罩在一层透着灰蒙蒙的萧索之中,万事万物皆浸染于一种无法言喻的枯黄,入夜后,露凝风骤,更添寒凉。

    坊外早过了宵禁的时辰,冷风飒飒,万籁俱寂。

    坊内绛绡楼,却正是最热火朝天的时候。楼内繁弦急管,人声亦鼎沸,男男女女挨肩挽臂,醉倚红帷垂幔后,到处显渗着华丽与淫靡。

    唯独某间屋室静寂非常。

    几重镂空雕花木门覆了轻纱,将声声喧闹阻隔在外,只透进来微弱而苍白的光影。

    有一女子默立于铜镜前,深呼吸,深吐气,拳紧攥得发颤。

    她名叫戚窈窈,乃是“梅花台”的死士。作为平城第一暗卫组织,什么杀人越货刺探情报,就没有“梅花台”做不到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

    窈窈和同伴相比,资质差极,勉强才能不拖后腿,谁都不带她出任务。她在“梅花台”混吃混喝好些年,整日喂喂鸽子养养犬,混水摸鱼还馋嘴。

    不过,贵主好像还是很喜欢她的。

    记得先前去找主子领任务,那人正慵懒地支着脑袋,侧躺于圆床貂裘上,身旁有五六个面首为其按肩捶腿。

    戚窈窈的主子,向来美得风韵绝代,华贵好似与生俱来。贵主见她过来,懒洋洋微笑着,似亲昵道:

    “小咬儿,你来了……”

    小咬,田间巷头最寻常的那种小黑蚊子。从戚窈窈有记忆起,第一眼见贵主,就被她安了个这么随便的小名。

    窈窈问她有何吩咐。

    贵主说,本宫有一政敌,讨厌极了,处处与本宫作对,百般碍眼。

    贵主说,我要你接近那男人,惑之,附之,多耍手段多攻心。

    戚窈窈听出弦外之音,当即欲哭无泪。主子啊,溜门撬锁我能干,望风掩护我能干,但这色诱……属实为难!

    “你莫恇怯,只管照我说的做。”贵主眯起眼睛,“不日,他将受邀去绛绡楼与人议事,那时,你扮作楼中名伶与他来场巧遇,他见你,自会乖乖沦陷。”

    末了,贵主补道:“目标男子,极嗜美艳勾人、妖孽祸水那一挂,记得好生打扮,风情妖冶些。”

    ——妖孽祸水?主子,这与我搭吗?我能行吗?

    哪知贵主听了她的疑惑,忽然哈哈大笑,饶有兴致般向前探身。

    “可别谦逊了,小咬儿。你的奇才,浑然,天成,”

    贵主盯着戚窈窈,笑意讳莫如深:“除了你,还真是……谁都不行呢。”

    时间回到现在,戚窈窈不断调整着呼吸,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脑子更乱,还是心更乱。

    余光里,隔间的门被拉开,一抹金衣之影飞快闪入。她都不用定睛去看,只瞥见其衣饰浮夸,金灿灿而晃眼,想也知,是仓庚那厮了。

    ——死黄鹂鸟。

    窈窈微扭过头,皮笑肉不笑,心底暗骂一句。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中一定要遇上某个讨厌的同僚,那么于戚窈窈而言,这个人实非仓庚莫属。

    同在梅花台卖命,众人各司其职,互不触利,偏偏仓庚总与她针锋相对,打从一开始,就好似对她抱有极强的敌意。

    此人一身怪癖,衣着万古不变,是清一色的金黄黧黄,还酷爱敷粉装扮,整日叽喳叽喳好像长了三尺的舌头,自诩“金衣公子”傲气十足,惯爱拿鼻孔看人;便是如此招摇的怪人,主从事情报刺探与暗杀辅助,每出手时,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直教上司称心如意。

    虽算不得一台首席,却也是贵主心腹。

    明面上,开罪不起。

    “目标已入楼,该行动了,”仓庚抱臂踱来,目光近乎不屑,上上下下端详她,“就你这花瓶盛猪脑,怎就能得贵主放心……可还记得清,目标何许人也?”

    戚窈窈懒得同他计较。

    “裴西遒,官至司空,当朝国舅,权摄天下的宰辅,”

    她垂眸,侧对着他,双手开始整理裙衫褶皱,语气倒淡然:“目标将在二楼、上了楼梯口左数第四间雅室落座。”

    “你在抖,”仓庚忽地一笑,“尾音,指尖……逃不过我的眼耳。”

    他上前一步,似兴致盎然,继续紧盯着她的神态,妄图从中捕捉更多的变化:“你在害怕?怕见他?为什么?”

    她平静地与仓庚对视,眼珠定住,不动了。

    “为什么不呢?”戚窈窈单挑起一侧眉,又随话音而落。

    她转而凑近镜前,以指腹点涂唇脂,“以往,梅花台死士出动,人人手握详细线报,生怕周密不足;偏偏到我这儿,仓促无备,只知那人叫裴西遒——”她苦笑一声,“这便是,赶鸭子上架——难啊!”

    “贵主自有她的安排,”仓庚立马接道,“事态紧急,谁都无备,选你去,那是贵主重视你。”

    “既是贵主宿敌,怎么长久以来,都不查个清楚?”戚窈窈感到奇怪。

    “贵主清楚就够了,哪容你个小蛐蛐知道那么多?”仓庚语气傲慢。

    双手伸到脑后,窈窈开始笨拙地绾发髻。

    “若那裴司空,是个奸诈阴险的老狐狸,若我此番蓄意接近,教人给拆穿,岂不是连累了贵主,连累了梅花台?”

    “别把自己想得多重要,”仓庚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你只是一步棋,两方都在博弈。”

    他似乎话中有话。

    那厢,戚窈窈最后端详了镜中影。红衣,墨发,珠钗,花钿,绛唇。她久困于梅花台的这五年间,还从未如此盛装打扮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转身时发现,仓庚正睁大了眼睛盯着她,一时没接上话。

    “……人靠衣装,”仓庚半天才嘀咕出一句,又撇撇嘴,颇嫌弃道:“不过别得意,人家裴西遒啊,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

    窈窈手搭在门上,本欲推开,闻言,稍有停顿。

    “我总觉得,”她没有回头,“能坐上如此高位,与贵主匹敌之人,”叹息声幽幽传出,“怎么也得是个,城府深沉的……狠角色?”

    “那可不,”仓庚作幸灾乐祸状,“此人素有‘玉面阎罗’之称——莫教那张玉容俊脸给欺骗了,人家啊,顶虎狼之心,狠辣着呢!”


第2章 玉面阎罗,至少得先玉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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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推开目标房门前,戚窈窈曾暗作过无数种假设。

    假设一,她前脚刚迈入房间,一抬头,但见裴司空凶神恶煞,拔刀相向怒喝着“滚出此屋”,然后她夺门而出。

    假设二,裴司空并未立即赶人,而是容许她暂留,但在她蓄意近身时凶神恶煞,拔刀相向怒喝着“妖孽看斩”,然后她夺门而出。

    假设三,裴司空容许她留下,容许她近身,但在她投毒窃物时将她当场抓获,凶神恶煞拔刀相向,怒喝一声“呔!拿命来!”,然后她夺门而出……

    窈窈咽了口唾沫,不禁估量起这扇雕花木门的硬度,对比了自己肩、肘、髌骨之硬度,心想着一会儿逃逸时该以什么样的力度、身法和寸劲儿才能将之迅速撞开。

    可当她推门而入,真真正正面对屋内人时,还是顿感始料未及。

    雅室逼仄,独见矮桌前坐了一膘肥体硕的男子,脸部麻麻赖赖还发黑,又平又大像是泥塑摔摊在地上,眼被挤成绿豆,腮帮肿似癞蛤蟆,浑身横肉将锦绣衫袍撑得鼓鼓囊囊,仿佛再多吸一口气就要绽开来——除却衣饰华奢,根本看不出他哪里是高门出身啊!

    戚窈窈把住门框,差点儿被晃了个踉跄。

    ——“玉面阎罗”,且不说如何阎罗,至少得先“玉面”罢?!

    而这裴西遒简直是,凶神恶煞,面容可憎,不堪入目……

    她艰难地牵动唇角,像是含着满口黄连在笑。

    “小娘子,”男人朝她举起酒杯,咧嘴坏笑,“夜深晦昧,可是迷路了?”

    “来给使君送酒,”戚窈窈背手关门,捧着酒壶缓缓靠近,“长夜漫漫,怎忍见使君自斟自酌……双人相伴对饮,也好作消磨……”望着那人丑陋的面容、鄙陋的神色,她多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贵主啊贵主!我今日之遭遇全是为了报答您,这叫因公负伤!

    她面上保持着微笑,内心实则如万马脱缰奔腾。

    男人两眼冒光,如同检验物品成色一样,上下打量她。

    “作陪一夜,多少价钱?”

    呸!裴西遒这狗贼,真是相由心生!

    窈窈怕自己压不住怒火,忙低眉垂目不去看他,作赧赧状:“安敢与使君要价?只盼与君一见即如故,他日能得使君垂怜,多多照拂。”

    男人也许真当她是来攀权结贵的风尘女,竟也没怀疑。

    “好!”他抚掌大笑,朝她招招手,“过来,坐我身边来。”

    戚窈窈慢吞吞腾挪过去,一边往男人杯中斟酒,一边以余光眄视周围。

    贵主说,裴西遒是来与人议事的,为何屋内只他一人?另一人还未至?他将风帽和绶囊堆放在一旁的席子上,那绶囊隆起小包,也许装着什么公文,会是贵主命她窃走的东西吗?

    贵主交给她的任务很简单:她袖中藏有一瓶毒药,只消趁裴西遒不注意、下到他酒里,将其毒杀,这是今日行动的第一要义;若寻不到间隙下毒,她亦可趁机调换裴西遒囊中之物,不论何物,都换成谋逆的把柄;若实在不能得手,便只将他所携信印窃走,那也不算白来一场。仓庚会随时监控她的行动,随时提供帮助。

    那么,第一步,寻个机会下毒吧!

    突然一股蛮力袭来,扯住她后腰衣衫就拽去——

    “——啊!!!”戚窈窈防不胜防,下意识惊声尖嚎,随即惊恐发现,那男人直接把她扯来禁锢住,满脸的不怀好意,似欲拿她肆意亵玩。

    窈窈慌得不行:“等等——你干什么?!啊——”

    “有什么好叫的?”他掐了把她的腰,往一旁淬了口唾沫,满口污言秽语,又道:“自己送上门来,装什么装?”

    戚窈窈又羞又恼,她以为当朝宰辅就算再好色,至少明面上也该保持应有的仪礼体面罢?遑论家世地位,能做到权倾朝野之人,不该是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吗?眼前这人轻佻放浪,分明更像是地痞流氓、下三滥的登徒子!

    “身为朝廷命官,使君竟不知何为‘尊重’?”她极力躲避着对方的揩油,胃里直犯恶心。“请使君,尊重我这个人!”

    “既要攀附,就拿出些态度,少在这儿扭扭捏捏——”男人冷笑,“立什么牌坊?”

    油腻腻的掌抚过她脸颊,再惹得她尖叫着连连后撤,背脊都撞上了侧门。

    “咚——”

    身后门板忽传来指节敲叩之声,“咚咚”两下,打断了男人的行动。

    雅室的每个隔间,都是以纸糊的雕花木板分隔开来的,薄透得能映出人影——就比方她进屋时,只一瞟,就能看出隔壁房内灯烛摇曳,坐了两个宾客——她的尖叫声肯定也早早传至一纸相隔的另一间,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男人不耐烦地望向隔壁。

    “劳烦小声些,勿扰旁人清净。”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窈窈回头,见一身影立于壁后,应是叩门之人;另有一身影端坐桌前,头也不转,持杯默饮。

    “少管闲事!”男人冲那纸糊的隔板吼道,“可知我是谁?敢扰我快活,直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隔壁无声,人影离去。

    下流之笑重新回到男人脸上。

    他猥琐地朝戚窈窈扑过来,却未曾想,她眼神一变,闪身一猫腰,躲过了他的侵犯。

    反手一个花瓶砸在他后颈。

    男人翻了个白眼,脚下一软,重重昏倒在地——她真怕他能当场砸出个大坑来,好在绛绡楼的地板较她想象中结实。

    满室寂静,戚窈窈仍死攥着瓶颈,止不住地发抖。

    闹出这架势,下毒是下不得了,旁边有人目击她二人冲突争执,若她现在毒杀这高官,恐怕抽身困难,不仅引火上身,还将拖累梅花台。

    她又想进行第二个方案,偷梁换柱,可伸手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换过衣物,忘了携带栽赃用的证物。

    如今只能使出下策——探囊取物,偷走他今日所携公文。

    窈窈挪开男人的风帽,在绶囊里翻了又找,果真找到了一本书册。

    她激动地拿了出来,心想自己终于不负所托,能够完成任务了!

    却是瞬间被书名浇灭了喜悦。

    戚窈窈不敢置信,颤抖着翻开书册,双眼在一行行不堪入目的文字与一幅幅不堪入目的图画中,瞪得比铜铃还大。

    ——这哪里是什么公文密函!

    ——什么脏东西啊!!!

    她“嗖”一下将那“秽物”丢得远远的,久久摊开双手,真想拿清水洗个十遍八遍。

    与此同时,地上的男人揉着后脑,缓缓爬了起来。

    他甫见到惊慌失措的她,和那翻开在地的淫书,便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小娘子,还跟我欲拒还迎?”他舔着唇,嬉皮笑脸,逼近道:“别怕,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共度良宵。”

    迎接他的,是她使出浑身力气砸来的花瓶。瓷瓶“哗啦啦”四分五裂,男人也头破血流、再度瘫倒,庞大的身躯拦腰砸断了案几。


第3章 秋水为神玉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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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咣当”一声,戚窈窈破门而出,冲到廊上扶住栏杆站稳,回过头来气喘吁吁。

    恼恨得,连手都在打颤。

    她指着屋内混蛋,破口大骂:“贼日的!什么刁狗烂人,瓜慫裴西遒!你们司空府的男人死光了!生出你这么个牙似狗洞、脑仁像猪的——”

    “女郎——”

    隔壁房门打开,有道挺拔的身影迅速走出,直朝她而来。

    “口中留德,”那男子身着锦缎袴褶,姿貌魁壮,面容周正肃然,一双浓眉配炯目,倒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何故平白污言辱骂我们?”

    戚窈窈气还没消,便是双手叉腰,冲人呛呛道:“我骂的又不是你!”

    怎还有人上赶着认领骂名?

    “可你说——”俊俏男子咬了咬牙,微恼怒道:“你说裴西遒是——”他涨红了脸,也说不出那句骂词,只得另起话头:“你说司空府的男人死光了!”

    “是啊,我说的是司空府!关你甚么——”

    话音戛然而止,戚窈窈忽就僵住了。

    她心一慌,失了表情,食指颤悠悠指向面前人:“你,是司空府的?”

    男人忿忿点头。

    “那、那屋里那个——”又是谁啊?!

    她懵然回顾,望向楼梯口,从右往左依次数着房间,心中默念:“一,二,三……四?”猛倒抽一口凉气。

    她方才推开了第三扇门。

    可目标,应是在第四间啊!

    平地一声惊雷,劈上了她脑门。

    ——戚窈窈啊戚窈窈,你个成事不足的猪!多大的人了不会查数!

    “哈哈,哈……”她干笑两声,缓缓转过身,望着那男子,心中叫苦不迭。

    难道说,眼前这位端正的小郎君,才是她该攻克的目标?

    他正是从四号房内走出来的。戚窈窈再一细琢磨,才觉得此人必定不凡,看衣饰,看言辞,看气度,全与三号房那登徒子不同嘛!

    他应当就是裴西遒了。

    那么,现在重新演一遍,可还来得及?

    “哎呀!”她故作弱不禁风,一头扑进男人怀里,抬起涟涟泪眼,“小郎君,误会,误会了……方才那贼人冒充您名号,将奴欺侮……求您给奴做主……”

    莺啼婉转,悲悲切切,不乏矫揉造作;手却如水蛇般缠上对方,勾住脖颈迫使他低头、正正与那剪水秋瞳挨近了对视,暗昧非常。

    男人脊背一绷,显然慌了。

    喉间挤压出短促的惊呼,他如临大敌,一个劲儿往后躲,衣襟却被她攥得死死的。她更像一株温热的、柔软的藤蔓,教他如何都挣脱不得。

    “你——妖女!死性不改——”

    男人惊恐万状,不断扒拉着试图推开她,脸因极度羞愤而变得更红,牙都快咬碎了。

    “我、就、知、道!你这妖女,死性不改啊!”眼中蹭蹭往外冒火,他气得哞哞叫,喊劈了嗓门儿:“就会整这一出!放手!放开啊——别碰小爷,雍——”

    “麟锦,”一道男声传来,“休得无礼。”

    温文尔雅,似柔顺的蚕丝,又低沉沉带着磁性,如同抚响了悠远厚重的古琴。

    那是戚窈窈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司空!”被唤作麟锦的男子求救般扭过头,面如土菜色,活脱脱一副被揩油吃豆腐的良家少男模样,悲壮而崩溃,欲哭又无泪:“您快救我——”

    等等,他叫他什么?

    司,空?

    大魏有几个司空?

    戚窈窈从麟锦的肩头漏出双眼,呆愣愣向前望去。

    眼中映入了一身黛蓝色宽袖长袍,应是织锦制的。

    她看到了他的面容。长眉入鬓,兀显沉静,眼眸比琉璃还要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五官冷俊,自带了种锋利,仿若剑芒那样耀人眼目。

    呼吸于这一刻停滞。戚窈窈的心头,像被长针扎穿了孔洞,一阵锐痛。

    她下意识按住胸口,衣襟攥皱,指节泛白。

    这厢,麟锦终于挣脱了她,逃也似的冲跪在那男子身前,带着哭腔行礼道:

    “并非末将故意如此!是她!是她扑过来不撒手!裴司空,您莫怪罪!”

    平地又一声惊雷,“哐当当”迎头劈来。戚窈窈现在觉得,脑仁都碎成了齑粉。

    ——这才是真正的裴西遒?!

    那……那现在,再重新演一遍,可还……来得及?

    ——来得及个锤锤啊!

    戚窈窈紧闭双眼,内里几近绝望。完了,全完了,这还如何回去复命?今日全让仓庚那只死黄鹂鸟看了笑话!计划显然一塌糊涂,泡汤,泡饭,泡馍……

    忽有什么温凉的东西,恰拂掠过她眼睫,轻柔万千。

    就像柔软的羽毛、绵密的云絮,一下,一下,耐心轻抚着,擦掉了戚窈窈方才挤出的几滴泪,抹去她面上残留的水痕。

    窈窈猛地睁开眼,愕然抬首。

    这才惊觉,裴西遒竟与她近在咫尺。

    是他的指腹正为她拭泪。

    他无声凝望着她,嘴角似是牵起了极细微的弧度。那分明是一抹淡淡的微笑,淡如月影般隔着夜雾洒在清池,却反倒,哀戚满溢,复杂非常,莫名让人觉得清苦。

    清纯的苦涩。

    极致的苦涩。

    ……心口,为什么这样疼?

    为什么……眼睛,好酸,好热……

    心,忍不住颤抖……

    戚窈窈浑身发僵,任由裴西遒触碰着她的脸,温柔无比,为她擦去如珠串般接连坠落的眼泪。

    离近了瞧,他当真是个很好看的男子啊;鼻梁英挺,褐眸像折射了阳光的琥珀,深邃,沉静,隐隐闪烁着什么悲伤。

    此刻,他是那样的专注,认真而细致,旁若无人。

    仿佛给她拭泪,是多么习惯、又多么正常不过的事。

    怔忡间,右侧隔间传来轰鸣般渐进的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戚窈窈心一凉,余光只瞥见三号房那无赖捂着血脑袋,满面凶狠,摇摇晃晃冲过来——

    直像头哼哧发怒的豪猪,她不由得想。

    随着这念头一闪而过,窈窈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肩头就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拢住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飞快转了个圈,然后便听到一声鬼哭狼嚎。

    再定睛一看,那人却已狼狈仰倒在了折断的门板上,正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她愣了住,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被裴西遒护在怀中,共依偎着,心怦怦跳动着。

    “……莫怕,”他单臂揽着她,揽得紧紧的,“已经……没事了……”

    胸膛起起伏伏,他竟微微哽住,嗓音沉涩如深潭:

    “一切……都好了……”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淡淡的,像花香。戚窈窈只觉得,如此气息,馥郁而单薄,轻佻又香甜,总归不该属于此等——冷峻深沉、位高权重的男子。

    她心一沉,涩意漫上,夹杂着一簇无名的失落。

    花香,芍药香,应是女子身上的香气。

    裴西遒果真是有女人的,仓庚没说错。又也许,正如贵主所述,裴西遒喜欢美艳动人那一挂,极轻易便能被些“小手段”招引过去。

    而非一眼望上去那般,清冷萧疏,生人勿近。

    这时,一个官员模样的家伙上了楼,教这场“戏目”惊得瞠目结舌。待瞧清了是裴西遒,他浅作揖道:“司空久等,下官来迟。”

    “无妨,廷尉请先落座,”裴西遒抬手,欲将其引到雅字四号房,“吾尚有事务需处置,劳烦廷尉稍作等待。

    廷尉前脚离开,裴西遒又转头朝麟锦迈了几步,似要交代什么话。

    戚窈窈真怕他走,或是直接忽视掉她,还想为着任务再“挣扎”一下,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反正豁出去了——

    扑通,她跪倒在地,竟是抱住裴西遒的大腿,可怜兮兮哭诉道:“裴司空,求您行行好,救我出去,带我走罢!别留我在这鬼地方,别留我一人!”

    脑中飞快构思着接下来的说辞,窈窈将脸藏进了阴影里,眼珠子转得飞快。

    她感受到,裴西遒明显僵了一僵。

    随即有叹息声郁沉如墨,自她头顶传来。

    “我……”他的话音比飘羽还轻,比莲子心还苦涩。“何时想过……丢下你啊?”

    她抬首,恰对上了他的眼眸——幽晦,深不可测,却有微光明灭。

    复杂的心绪猖獗蔓延,几乎将她淹没,为主的便是慌乱。

    更不乏有无端的痛苦。

    “这一次,”他缓缓将她扶起,话语隐晦曲折:“你可愿意,随我走?”

    情不自禁地,戚窈窈点了点头。

    绛绡楼上灯火通明,反在她目中褪去颜色,化作烟与灰烬。她看不到周遭红帷,也听不见靡靡之音,只觉得意识像在乘风飘摇,头痛得像被锈斧当中劈开;依稀迷离,她见到了杏花旋舞,夜月澄澈,风扫落叶,大雨滂沱。

    每一幕的画面里,都有裴西遒。

    眼眶中打旋的泪,仿佛聚成了透光的琉璃;她透过这层“屏障”前望,所望见的一切都那么朦胧不清,人影与灯火的轮廓不停颤动又不断杂糅,似一场幻梦;直充盈到了极限,泪珠方才决堤奔流,于是,他无比清晰的面容再次呈至她眼前。

    秋水为神,玉为骨。

    她一定曾在无数个日夜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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