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皆烬

天命皆烬

阴天神隐 著

类别:玄幻奇幻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1534375

这个世道病了,须得用刀剑去治,用铁火去铸。诛暴政,伐无道。倾天地,塑人间。 一切自手中剑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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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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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山一色,风霜俱寒,茫茫北原,天地皆白。

    万里飞雪如天倾倒,就连百年苍松亦摇摇欲坠,层层白霜叠起,似要压弯众生背脊。

    大河蜿蜒起伏,横无际涯,却逢冰霜冻凝,如银龙囚困于笼,不得伸展,只得匍匐于绵延白山之下。

    呼——

    凄厉的风声自极北而来,鼓荡风云,扑打于人。

    漫天大雪朦胧坠下,倾盖四野。

    它拂过远处的山脉、荒废的城镇、赤红的雪地战场与尸体……最后,笼罩了冰原道路上奔驰的一道队列。

    伴随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一队骑手护送着几辆大车奔驰。

    冰雪如刀,总是凛冽明亮,却又冻彻骨髓。河岸两边的林木已被冰晶所盖,森然屹立。

    骑手们破开茫茫白雪,令冰晶震颤跌落,闯进了万籁俱静的夕时。

    他们的目标,正是前方的依山大城——北疆,明山城。

    明山城外,流民营。

    几个枯瘦的流民围着一堆篝火,眼巴巴地看着火堆上烘烤着的大锅。

    锅里面的水已经接近沸腾,释放出阵阵肉香,引得路过的人不断抽鼻子,露出了贪婪的眼神。

    蹲在篝火旁的流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趣的话题,看见有人靠近就呵斥一声,如若敢还口就站立起身。

    几个人齐齐握着尖锐的木枪,目光如恶狼,泛着幽绿,大多数人都避开这块地方。

    锅汤沸腾,肉香味浓了。他们吞咽口水,嘴角流涎,目光和拨弄篝火的动作都越来越急切。

    但随着大地震颤,远方疾驰而来的黑影越来越近。

    等这些饿极了的人抬起头时,铁裹的马蹄已经踏碎了简陋的木质围栏,从粗陋的窝棚上一跃而过,来到了他们身前。

    流民们尖叫着避开,但锅却不行。马蹄踏下,踩灭了火,掀翻了锅,溅起水花。

    一锅好端端的肉汤就这样翻滚到一旁,撒了满地。

    锅里跌出一坨肉,已然软烂,只能勉强从骨骼大小看出,是一条孩手。

    然后被后续的马蹄踩成肉泥。

    隆隆隆隆……

    不远处的窝棚处,一个身材削瘦,但骨架极坚,好似瘦虎般的少年耳朵竖起。

    他原本正对着一个简易炉灶上的瓦罐聚精会神,旁边散落了一些简单的草药,瓦罐中熬煮的药汁散发苦涩的味道。

    而在听见马蹄声后,他缓缓站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少年乱发披散,腰间挂刀,薄薄的血肉贴着清峻的骨头,即便宛如骷髅,却也有一份嶙峋锐气。

    他双目极其有神,呼吸绵长,一双拳头紧握,上面满是微小的疤茧。

    安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支闯入流民营的骑手车队。

    那些马都是高大俊美的西北战马,脖颈修长,四腿发达,强而有力的胸肌与铁蹄足以粉碎任何敢于挡在他们面前的存在。

    他们踏入流民营的中央,骑手们翻身下马,然后开始将车上的物资搬运下来,构成一个简单的营地。

    “靖儿,咳咳,看什么呢?”

    安靖身后传来了一個女人的声音。

    “娘。”

    安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很有气质的女子。在这个霜劫肆虐的北疆很难找到一个不瘦削颓废的人,而她虽然削瘦,眼睛却很有精神。

    只是,这精神的女子只能卧在毯上,就连说一句话都要喘气,咳嗽。

    她并非一直都如此虚弱。五日前,在从荒原逃向明山城的路上,流民队伍遭遇了肆虐的马匪,安沈氏击毙了七名歹徒,只是在最后与贼首交手时略输一招,被一掌伤了肺脉。

    幸亏安靖解决了自己的对手后搏命上前,扑倒对方,生生扼晕了那贼首,而后又夺了他的刀后一刀将其枭首,吓退了那群马匪。

    但安母终究还是受创严重,如今内息紊乱,呼吸不畅,在这无药无粮的流民营,也不知究竟能活几天。

    “我准备去看看能不能讨点吃的。”

    安靖转过头,看着那车队,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舌头,冰冷干涩的嘴唇并没有被唾沫润湿,反而因为言语而绽裂,流出了血。

    他舔掉了血,用很慢,但很笃定的语气道:“那车队里有粮食。是稻米。”

    “或许还有药。”

    “娘不行了……”安沈氏眼神黯然,她知道,这是自己儿子想要寻找救治自己的方法。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很清楚,如若没有治愈肺腑的大药理顺气脉,自己最多支撑三日。

    在这霜劫寒灾,战乱不休的北疆,即便有赈灾的好心人,也不会有那样的好药。

    她不愿自己的孩子徒劳无功,浪费时间,而希望对方能在这最后的时光多陪自己一会。

    但安靖却打小是有自己主意的,他看出了自己母亲的意思,便先开口打断,端起一碗:“娘,先喝了这碗药。”

    “白斑草切碎与老气根熬煮的药汁,虽然简陋,多少能补点气血,理顺气息。”

    安沈氏接过安靖手中的碗一口饮尽,虽然苦涩,可热药汁下肚,人的确精神了些许。

    只是当她放下碗时,安靖已经迈步,走向车队的方向。

    安靖并不是普通的北疆少年。

    从小,他就经常做些奇怪的梦。

    他梦见许多高楼大厦,蔓延树立如林,钢筋水泥所筑,每一栋都比县里所有房子加起来都高。

    还梦见一些名叫飞机的铁鸟,直入云霄之巅,纵横十方天际,比山中所有飞鸟加起来更快。

    亦或是一些极其恐怖的炸弹,一爆炸就如同太阳。

    千百颗这样的太阳在大地上闪耀,几乎燃尽了整个世界。

    大辰讲究天命,时有星辰下凡之说,觉醒了一部分宿慧的安靖自幼就表现的无比优秀,自然被家人视作天星下凡。他们给予了安靖最好的教育,无论文武。

    只是一个凡人的智慧与力量再强,也挡不住席卷整个北疆的浩荡霜劫,以及聚众南下的北蛮大军。

    还是孩童少年的安靖仍有许多事办不到,母亲的受伤就是他无能为力的结果。

    但事在人为。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安靖也会去争取,治好自己的母亲。

    而此刻,靠近了骑手营地的他,听见了一个充满中气的宣告声。

    “听着!”

    在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手中,有一位领头衣着光鲜亮丽的独眼骑手正在呼喝。

    而在他的身侧,其他骑手全都佩刀着甲,神态肃杀,用漠视的眼神环视所有周边所有不敢靠拢的流民。

    独眼骑手高声道:“我家老爷慈悲,不忍看尔等灾民在城外等死,如今出粮买命,为我家家仆!”

    “只要孩童与少年少女,十四岁以下最佳,如若资质符合,十六岁以下也可!”

    “如若符合要求,一人值米一斗!”


第2章 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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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至此处,骑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朗声道:“若有风寒热病也无碍,定会给尔等治好!”

    闻言,家中有儿女的难民登时群情激昂,纷纷上前问询,然后由营地中的一些看上去是医师大夫的人摸骨测试,询问生辰八字。

    “卖身……”

    安靖自己虽然根骨有异于常人,显得有些高大,但年龄也的确只有十一出头,符合这一要求。

    他听着骑手的话,看着那些已经开始带着儿女排队的难民队列,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治病……”

    “大人,我家女儿有冻伤……”

    此刻,他看见一对父女来到了营地前,那父亲跪在雪地里,怀中抱着自己的女儿,对领队和医师恳求道:“她真的不能死,求求您发发善心……”

    女孩的手指手臂都有冻到膨胀发紫的地方,整个人也有些迷迷糊糊,在安靖眼中,已经命不久矣,哪怕下个时辰就咽气也不奇怪。

    那些医师却不以为意,上前一把抓住女孩的手,撸开衣袖,捏骨观察,引得女孩小声痛呼,然后又询问父亲女孩的生辰八字。

    “嗯。”确认之后,医师转过头,对一侧的领队骑手和文士打扮的先生低声说了几句,两人露出满意的表情。

    “治给他看。”领队平静道,而后那医师便从身后的箱中取出药丸,用水给女孩服下,然后又用一种红紫色的油质软膏涂抹在女孩的冻疮所在之处。

    这瞬间就让女孩下意识地尖叫一声,仿佛被火燎那般痛苦。

    但很快,她原本呆滞的眼神就恢复过来,愣愣地注视着自己被涂抹了油膏的手,不可思议地侧过头,看向自己父亲:“阿爸,我的手,我的手有感觉了!”

    “闺女!”那父亲也不是个会说话的,此刻跪下与自己女儿相拥而泣,然后嘭嘭对骑手和医师们磕了几个响头。

    “行了,退下吧。”领队心情也不错,挥手让着两人退下,继续看下一人。

    那对父女在难民营也有不少人知道情况,知道那女孩很难救活,看见这群骑手居然真的愿意用药救人,还有奇效,群情彻底振奋起来。

    他们已经完全相信这些人是大户家丁,老爷慈悲为怀了!

    可站在汹涌人堆中的安靖却抬起眉头,眼神扫过整个营地。

    他看出了许多疑点。

    首先,那些骑手的动作过于干练,显然是经过极其严酷的训练,而那位领队实力高深,更是时时刻刻都保持随时能抽出腰刀劈砍的战斗状态,独眸虎目横扫流民营,半点都没有放松警惕。

    其次,领队身后的那位文士更是深不可测。母亲安沈氏的武艺也算是入了门,有‘内息如丝’之境,算是彻底登堂入室的内息武者,不再是乡下把式。

    安靖能看出母亲的实力深浅,而那文士却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这代表对方要不是有术法功名在身,要不就是已抵‘内息如潮’之境!

    这等训练程度,这等实力,假如真的是大户家丁,那定是世家大族——可他们为何不报家名?

    (有古怪……但他们真的有药)

    安靖心中低语,看见那個被他认定‘命不久矣’的冻疮女孩都被治好后,他完全相信这队人手中有足以治好母亲的药。

    这反而不太像是贩奴的人牙。

    人牙只需要孩童,是因为只有孩童才有转卖的意义,本质是需要钱,故而极少甚至根本不收生病的孩童,更别说为他们治病。

    而这些人反而像是真的需要孩童本身,所以宁肯花钱为孩子治病。

    (是大辰官府培养‘死士’,还是说,某家隐世宗门?又是检查根骨,又是询问生辰八字,太详细了)

    安靖眉头微皱,如若是正常的高门大户,他并不介意卖身为奴为母换药,反正一般大户人家根本挡不住他逃跑。

    即便是人贩子,他亦有信心与虎谋皮,找到机会逃脱其手。

    但面对这种根本看不透来历,背景奇大的‘神秘人士’……他反而有些难以下定决心,谁知道对方是什么南疆邪派,天意魔教,亦或是深山老林里的妖魔鬼怪。

    ——罢了。

    放下心中本能的质疑,安靖微微摇头。

    无论如何,眼前这些人做的事情都是让人活下来的‘善事’,而他如今也没有其他选择。

    安靖闭上眼睛。他想到了状态一日差过一日,已命不久矣的母亲。

    自己卖身,至多不过一死,大概率能活,而母亲再无药石治疗,便是必死无疑。

    没什么可犹豫的,睁开眼,安靖迈步,朝着骑手的营地走去。

    此刻,已有不少孩子和家庭决定卖命。

    卖出子女,对父母子女而言都是一条生路,尤其是这队骑手慷慨大方,治病分粮无比实在,整个难民营地中但凡是有儿女的无不踊跃。

    短短时间,就有超过二十个小孩被聚集,而那些父母在一侧领完粮后,就在一旁与自己的孩子遥遥对视,目光无比复杂。

    唯独安靖孤身一人,踏雪而来。

    “嗯?”

    此刻,独眼领队身侧的白衣学士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安靖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初时漫不经心,但很快就集中起来,目光灼灼。

    受他影响,原本也没有关注这方向的独眼领队也转过头,看见了安靖。

    然后,独目一亮。

    安靖年岁尚小,身高不盈七尺,且身材瘦削,乍一看便是那种最普通的流民孩童,最多就是身材高大一些,在北疆人中不算起眼。

    但领队与学士都是武者,他们都能看出眼前少年骨骼坚实,血气充盈,虽然外表皮包骨头,但这只是表象。

    “你要卖身?”

    调整战马的方向,独眼领队饶有兴趣地看向安靖:“若是你,我可做主,给你家两斗精米!”

    “大人。”

    而安靖昂起头颅,注视眼前神态肃杀,一身煞气的队列。

    他与那位已经笑起来的领头骑手对视,抱拳行礼,目光中毫无畏惧,语气不卑不亢:“我愿卖身,但却并非为己,而是为母求药。”

    “我父乃是举人,我家有武经传承,绝非寻常武家。我亦身体健康,无病无痛,在这冰原生活虽艰,但也不需卖命。”

    “只是家母肺脉有伤,急需肺药医治。”

    “敢问,大人可否赠药一份?”

    “我值此价。”

    闻言,领队骑手笑容收敛,他眯起独眼,将安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猛地趋马向前,扑向前方,落在安靖身侧。

    巨大的西北战马就如血肉战车,轻轻一跃落下,便令地面微震,就算明明知道不会被撞到,但当这样的巨兽朝着自己驰来时,一般人难免会做出躲闪的动作。

    可安靖却仍然维持着之前行礼的姿态,他眼皮都未曾抖一下,神色没有丝毫变动。

    “好。”

    独眼骑手喝道:“练武不练胆,临阵全完蛋,你说你练过武,我原本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他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你的确特殊,但究竟值不值得这个价……”

    独眼骑手与白衣学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学士调侃一句‘倒是和你当年差不多’,然后身形便消失不见。

    安靖此刻眼瞳微缩——他居然半点也看不清那白衣学士的动作!

    而独眼领队也下了马。

    他身材高大巍峨,宛如一座铁塔,浑身血气之充沛,可以让落在他身上的飞雪在瞬间融化,行走的步伐更是沉重。

    如若不是知道他是人,单单只感受步伐的话,简直就像是高原的野牛正在踱步。

    煞气腥风,独眼领队身上的血腥味之重,甚至胜过了那常年在荒原劫掠的马匪头子,他看向安靖,认真端详了会后,满意地笑道:“底子还真不错,就是太瘦,难怪有底气……”

    话未毕,他便伸出手,抓向安靖的胳膊,用力按压,确认血肉与骨质。

    “好骨头!”他赞赏道,独眼领队甚至感觉自己正在揉捏一块提炼完毕的铁石亦或是冰封了千百年的坚冰:“骨实髓坚,长短适宜,好,好,至少几十年难得一见……”

    在此过程中,除却痛苦外,安靖感觉到有一股无形气劲随着他的手透体迫出,点在自己周身大穴上,带来酸麻痛痒的诸多感受。

    他面无表情,默默忍受,心中微微思虑。

    这并非寻常手段,而是‘内息如河’,内息可以透体而出的武者手段!

    而这澎湃的内息,怎么想,对方也是‘内息如潮’的水平!

    也就在此时,白衣学士再次出现,他对独眼领队微微点头,而这高大的男子便收回手,深深地看了安靖一眼,翻身上马。

    “你的确值得。”他在马上对安靖道:“这是你的了。”

    此刻,另一侧,在白衣学士和医师的整理下,各类药材与粮食被堆积在一个大箱中,然后被两人抬到了安靖身边。

    “这些药材粮食。足以治好你母亲的所有伤势和亏空,能让你们饱餐一顿。”

    独眼领队道:“抬起它,送给你母亲。”

    “然后再回来。”

    他没有多余的话。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安靖都知道,一方不遵守承诺的结果。

    安靖瞥了眼这约莫有自己躯干那么大,起码重逾百斤的箱子,知道自己运气很好,不知道为何,这个独眼骑手很慷慨,很看得起自己。

    箱中的粮药,在这个备受霜劫肆虐的北州,足以买下十条人命。

    他没有迟疑,俯身抓住箱子的把手,一口气便将其抬起,扛在肩上。

    “谢大人。”

    虽然呼吸有些粗重,但安靖还能讲话。话毕,他便扛着箱子,转过身,朝着自己与母亲的棚窝大步走去。


第3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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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安沈氏看见安靖扛着一整箱粮食药材回到窝棚时,她已经明白了所有,顿时泪流满面。

    她的经验比安靖更加丰富,看见那车队和之后前来观察的白衣学士后,心中就已有警兆,大致猜出对方过来观察自己的用意。

    而如今安靖带着满箱药材粮食归来,她岂能不知是自己的孩子得了那些大人物的赏识,卖了自己,得了这些买命钱?

    “靖儿。”她想要坐起身,而安靖急忙放下箱子,抱住了母亲,缓缓扶着对方坐直,安沈氏流泪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我儿明明是北疆一等的良家子弟,老安家世代文武,你卖身给他们,就再难科举武举,我……我宁愿我死呀!”

    “娘。”安靖的语气也罕见地软了下来,他叹息道:“若没有您,我岂能安然无恙走过荒原?”

    “如若无您,孩儿早已身死数月,死在怀河河畔,死在安民县城废墟,死在了那荒原马匪刀下!”

    “救母一命,何惜此身?更何况这群人虽然说是卖身为奴,但孩儿看却未必……或许另有机缘也说不定。”

    “瞧,这箱中都是养肺顺气之药材,还有活血丸,愈肺丹药……快快服下,最迟今夜,娘您就能重提内息,回归武者之境!”

    温言安抚为自己前途心疼的母亲,安靖已经从物资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期待地看向安沈氏,女人再怎么悲伤,在自己孩子的注视下也只能取出一颗浅金色的丹丸吞下。

    看见母亲服药,安靖微微一笑,认真叮嘱道:“母亲,你得了这些药和粮食,恢复气力后,就一路向南,绕过关卡,不要停留。”

    “此次霜劫之大,势头之迅猛,远超过往,断刃山以北都不安全,明山城……恐怕也要完蛋。”

    “等到那时再走,就来不及了,明山城中的百万人如若全都成为流民,整个瀚北道诸州都不安全,必须要继续向南,来到断刃山与临江边才行……早点去,以母亲你的实力,绝对能站稳跟脚。”

    “我知晓。”安沈氏也微微点头,这孩子自幼聪慧,一向有主见,许多建议就连他父亲都经常听取,甚至安家的家业有一部分就源自于安靖的建议,她自然不会轻视。

    “但你呢?”可作为母亲,安沈氏永远想的不是自己的未来,她忧心重重地看向自己的孩子:“靖儿,你自己呢?”

    “我?不用担心。”

    安靖早就料到母亲的忧虑,他顺畅地回答道:“无论这群人是谁,是真的大户豪族购买奴仆,亦或是官府宗门培养死士,都是需要人活着的。”

    “他们愿意给出这些药材作为买命钱便是明证,证明我们这些人或许有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重要价值’,孩儿定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说到这里,安靖突然神色一怔。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重要价值?在这流民营的孩子,又有什么价值了?是被易子而食,成为其他流民锅中的米肉,还是说成为一家的累赘?

    自己也就罢了,的确有点本事,而其他的孩童,除却命硬外,还有什么其他特点吗?

    命硬……

    是啊,命硬……就是命硬!

    安靖登时恍然。

    在这怀虚之世,大辰上国,上下都讲究天命降身,星辰下凡之说。

    安靖从小展露的宿慧,就被父母认定是宿慧天星,极其重视,因大辰以武立国,以法持国,文武都是此世正道,所以从小就教授安靖识字习武,打好基础,养成了如今安靖一身好躯壳。

    而【命格】,便是【武道】的核心。

    大辰武学兴盛,哪怕是边疆偏远之地的羊倌都会一两散手,但绝大部分都是些乡下把式。

    即便偶有民间高手,将一门武学演练至登堂入室之境,也仍然徘徊在【武道】之外,没有完满‘心体技’,距离领悟【内息】,成为真正的武者还有一定的距离。

    安靖的母亲,便是真正的武者,已入‘内息如丝’之境。而父亲更上一层,有‘内息如河’之境,可以外放内息,伤人探骨。

    至于安靖根本无法看穿的独眼领队与白衣学士,就是内息之境的巅峰‘内息如潮’,已圆融如意,难以窥探。

    而那,便是凡人武学的终点。

    不能觉醒,以【命格】洗练周身血气,便无法打破【内息三养】的极限,令人身躯壳蜕变神异,步入【内壮五景】,就更别说之后的诸多境界。

    安靖出生自武家,自是了解这些,所以心中疑虑顿解:(这些人,难不成是想要通过灾情,筛选出有可能觉醒‘命格’的孩子培养吗?)

    想到这里,安靖的神色顿时认真起来,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娘,你千万要活下来。”

    “北蛮入侵,父亲失踪在青玉关,却未曾确认死讯。我虽卖身,日后却未必不能在外行走。”

    “活下来。无论如何,先活下来。”

    “活下来,才有未来,才能再次相见!”

    如此说着,安靖与母亲深深地拥抱。

    松开后,少年起身,在箱中寻觅稻米,笑着道:“那领队让我回来,就是允我与您吃最后一顿饭……意外有点人情味?”

    “娘,好好饱腹一顿吧。”

    安沈氏注视着自己眼前已经开始筹备起来,准备生火煮米的孩子,心中酸楚难言,却也升起一丝自豪。

    ——此乃天赐我沈慕白之子!

    心中情绪激荡,而之前吞入腹中的丹丸也起了药效,血气奔涌,安沈氏突然哇地一口,吐出一口黑血——那正是受损的肺脉淤血,证明她的肺伤已经好转。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对于无药无粮的流民而言,一点小小的伤势和病情就足以杀人。

    看见这一幕,安靖也十足欣慰——自己母亲的实力其实比自己要强,如今她肺脉已通,内息恢复,寻常劫匪也近不得她身!

    只是,恢复也需要时间……

    安靖眯起眼睛,环视周围,感受到了不少窥探的眼睛。

    随着米香味传出,引来了周旁不少已经饿急眼的流民窥视。

    明山城早就对流民封锁,赈济的粥棚也早就关闭,流民营之所以还存在,是因为怀河翠江二水之地已经被关卡堵死,众流民无处可去,只能留在此地,慢慢饿毙。

    这或许就是明山城士绅和瀚北道官绅想要的结果。

    但生命总是会有自己的出路,哪怕是有些出路注定就是绝路。

    窥视的流民中,有几个过于大胆,亦或是已经饿的没有理智的人已经提起了木枪,悄悄朝着安靖所在的棚窝靠近。

    他们之前已熬了一锅‘肉汤’,本以为今日可以饱腹,却被那群骑手践踏踩碎,肉泥都被其他流民抢夺拾走。

    而现在,这肺痨鬼女人和皮包骨小子居然从那队骑手中得了这么多粮食,令他们的心完全被愤恨,嫉妒与饥饿充斥了。

    ——那是他们的!那本就是他们的!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袭击,安靖便已站起身。

    ——豺狼。

    安靖漠然地注视着那些逐渐靠近,眼光幽绿的流民。

    这些手持木枪的人影在他眼中就像是逐渐包围而来的豺狗冬狼,那腥臭的涎水,疯狂的眼神,与按捺不住的恶意正扑面而来,宛如冬日那似刀寒风。

    但他从不畏惧。

    安靖抽出腰间那柄夺自马匪的刀,飞扑而出,毫不迟疑地对准那靠的最近的流民,一刀劈下!

    “啊啊啊!!!”

    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这贪婪流民的肩头便爆开一团血花,整个人踉跄后退,手中的木枪更是跌落在地——而安靖却没有任何怜悯,他向前一步,一记窝心脚踹在这流民胸膛,将其践踏在地,然后反握马刀,用力在其胸腹处一划!

    血肉脏腑切割的声音响起,大蓬大蓬鲜血和腥臭的脏液流出,迅速在霜劫的冰霜下凝固。

    而安靖在最后,一刀斩下了这流民的脑袋,抓着对方的头发,提着这颗头颅,在其他贪婪流民四散而逃的尖叫声中,将这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用他自己的木枪挂在了棚窝的一侧。

    “这颗脑袋,足以争取到让娘你恢复足够武力的时间。”

    回到棚窝,米恰好已熟,安靖与一脸欣慰的安沈氏对视,浑不在意自己脸上和衣服上遗留的鲜血。

    “这样,娘就不担心你吃亏了。”安沈氏温柔又有些悲伤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伸出手擦去安靖脸上的鲜血:“坐下来,和娘一起吃这最后一餐吧。”

    “嗯。”

    就着他人畏惧的目光与血腥味,安靖与母亲慢慢吃完了在这流民营地的最后一餐饭。

    然后,便是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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